17 第 17 章

作品:《風月錯

    僧人聲音沉重如磐石,「人死緣散,但那人死前所受之苦,會千百倍的反噬到施主身上,噬心淬骨,便如死一遭無異!」

    警示之言令人心聳驚駭。

    葉忱沒有接話,而是朝僧人合十一禮,「住持佛心,慈悲為懷。」

    僧人心裏的凝重更甚,自己觀人無數,眼前之人看似謙遜,可他方才的那番話,從頭到尾,都沒能在他眼裏掀起半分波瀾。

    良久,僧人輕嘆:「施主當知,今世之所以有此羈絆,歸根的原因,是償前世,施主萬自慎重。」

    而葉忱已經走出了佛堂。

    *

    葉南容在誡堂思過了三日,才被允許出來,高懷瑾不知道哪裏收的風,趕着時候差人來府上請。

    葉南容不好玩樂,但這幾日確實心煩意亂,便應邀去了西寺街的悅來樓。

    高懷瑾先一步已經到了,安排了雅座,葉南容推門走進去,就看到坐在靠窗處一襲錦袍,神色慵散的高懷瑾。

    而高懷瑾見着他,嘴角立馬玩味兒的一勾,「想不到最是雲淡風輕,光風霽月的葉三公子,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候。」

    他手裏拿着柄玉骨扇把玩,揶揄堆了一臉。

    葉南容沉下嘴角,走上前拉了張椅子坐下,不冷不熱的說:「你胡說八道什麼。」

    「難道不是?」高懷瑾手腕一翻,手肘支在膝頭,湊近他嬉笑着問:「不是你能對趙品文動手,還為此被罰了三日。」

    葉南容冷冷掃了一眼他那張欠揍的臉,後者時趣的把嘴一撇。

    「楚若秋是我表妹,她被人欺負,我自然要相護。」

    「哦。」

    高懷瑾一副隨你怎麼說的樣子,令葉南容更加煩悶,拿起桌上的酒壺自斟自酌起來。

    見他一連飲了三杯,高懷瑾皺眉按住他的手,「如此那麼放心不下,乾脆把人收入房中算了。」

    沉沉的目光幽幽朝自己睇來,高懷瑾嘖了一聲,「我看你也不見得有喜歡你那表妹。」

    兩人好友多年,他了解葉南容的脾性,折矩周規,有違家訓原則的事他絕對不會做。

    可若真的是對喜愛入骨的人,怎麼會做到那麼恪守理智,反正若換做是他,就三個字,沒可能。

    葉南容微微愣住,表妹的性子無疑是他所欣賞的,他心疼憐惜她,自然而然的護着她。

    至於喜歡,如今他自然不能喜歡她,但若沒有現在的種種,他相信,她和表妹會是水到渠成。

    「無論怎麼說,是我虧欠她,她一日不能安穩美滿,我一日不能放心。」

    高懷瑾眉頭緊緊皺着,他怎麼看,都覺得葉南容就是太過心軟,平白往自己身上添擔子,徒增煩惱。

    勸不了,他乾脆也不想麻煩了,拿過酒壺給兩人的杯子裏都添上酒水,「喝酒喝酒。」

    葉南容拈起酒杯,仰頭欲飲,樓下傳來喧騰熱鬧的動靜。

    瞥去一眼,只見一樓門廳中央里里外外圍擠了不少人。

    「那是在幹什麼?」葉南容輕抬下頜問。

    高懷瑾品了口入喉的美酒,才意興闌珊的說:「押綢花,賭今科的狀元郎是誰。」

    昨日會試已經放榜,兩人都在榜上。

    葉南容對此也沒什麼興致,收回目光,卻見高懷瑾眼睛一眯,手支着頭,半斜着身體,看得細緻。

    他視線順着過去,人群外翩然站着一道纖裊的身影,帷帽遮住女子的容顏,可遮不住被衣裙勾勒出的楚楚身段。

    高懷瑾雙眼極亮,挑着眼梢將人從頭看到尾,葉南容對他的風流不予置評,只是略微皺了皺眉,移開視線兀自倒酒。

    「實,實在抱歉,姑娘,沒沒事吧。」

    樓下傳來男子磕磕絆絆,即含歉意,又滿是窘迫的聲音。

    葉南容餘光看到是那人不當心撞落了女子的帷帽。

    女子彎腰撿起帷帽,一張美的不可方物的臉龐盡數映入他眼中,原本無波的眼眸倏然抬起。

    一旁懶散倚靠的高懷瑾更是坐直身體,一眼不錯的盯着樓下的人,眼裏滿是驚艷。

    來不及等他細看,女子已經將帷帽重新戴上。

    「那是哪家閨秀?」

    高懷瑾口中是難掩的興致,扭頭就要與葉南容說道說道,卻見他壓眉心,分明不虞。

    「你認識?」高懷瑾腦子素來轉得快,再看一眼葉南容不對勁的神色,恍然大悟:「該不會就是你新過門的夫人!」

    答案不言而喻,葉南容蹙眉盯着人群中被眾人圍視的妻子,那些人的眼裏明晃晃的全是驚艷,他知道妻子有多美,卻沒想過會讓這麼多男人移不開眼睛。

    高懷瑾雖然稱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絕不會把心思動到朋友妻子的身上,暗自遺憾的嘆了聲,對一言不發的葉南容道:「她大約是來此給你押綢花的吧。」

    果然,葉南容看到妻子來到押綢花的桌前,拿起一捧掛到了一塊寫有考生名字的名牌下。

    他擰緊的眉目鬆了幾分,不咸不淡的嗯了聲。

    高懷瑾見不得他這不解風情的古板樣子,「你娶了這麼個天仙似的夫人,也捨得把人冷落了?」

    他這話即替凝煙不值,更多的是不能置信。

    高懷瑾話里那點子憐惜的意味,讓葉南容心裏沒來由的感到不舒服,「紅顏枯骨,心意相合難道不是更重要麼。」

    「你是真君子。」高懷瑾話都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那麼清高別往貢院走,去蠶室。(1)」

    葉南容一言不發,也沒什麼可解釋,他不認為自己是會沉溺女色之人,更從心裏唾棄。

    他再次把目光放到人群中那抹倩影上,她是他的妻子,他看顧着她,理所應當。

    凝煙被人圍擠的不舒服,掛上綢花就準備離開,卻在一排名牌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寶杏,你看。」她指着名牌輕聲說。

    寶杏被擠在後頭,探頭張望半天才瞧見,驚喜道:「那不是陸公子的名字嗎!」

    「嗯。」

    凝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怎麼忘了,陸二哥哥,也是要參加今年春闈的。

    寶杏興奮的說,「看樣子陸公子也在榜上,他可是鄉試的解元呢!」

    不斷還有人來押綢花,凝煙拉住寶杏的手,「先出去吧。」

    一直到主僕兩離開悅來樓,葉南容那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鎖起的眉頭,才得以舒展。


    凝煙這趟出來,本是替顧氏去福瑞軒取府上的夏衣,路過得知有還有押綢花的事,這才進的悅來樓,因為耽擱了些功夫,取了衣裳趕緊就回了府。

    寶荔候在前院,見凝煙回來,趕忙走過去,「夫人回來了。」

    凝煙看向身後跟着抱了衣裳的下人,囑咐寶荔將數量都記好了再給各房送去。

    「夫人放心,奴婢這就去安排。」她說着道:「老夫人在花廳呢,讓夫人回來就過去一趟。」

    凝煙點點頭,帶着寶杏往花廳走。

    花廳里,葉老夫人,顧氏,楚若秋都在。

    楚若秋低垂着螓首,好不委屈的站在顧氏身旁,雙手早已握緊到沒了血色,她沒想到葉老夫人那麼的精明,自己早前婉拒了她為自己相看的事,又答應了四夫人,讓她一下就覺察到了不對。

    今日找她來問話,雖然說的委婉,言語裏都是敲打警告的意思,好在姨母心疼護着她。

    方嬤嬤走外頭進來,走到葉老夫人跟前道:「老夫人,三郎媳婦兒過來了。」

    葉老夫人頷首的同時,不輕不重的看了楚若秋一眼,笑意融融道:「你身子虛弱,就先回去歇着吧,萬一又病下,你家裏問起來,我真可真是要羞愧的。」

    她不想把事情弄得難看,更不想鬧大,這丫頭若心裏有數就罷了,否則,她也只有把人請回去了。

    楚若秋勉強維持着笑臉,屈膝欠身,「老夫人言重了,若秋告退。」

    她走出花廳,和回來的凝煙打了個照面。

    「表妹。」

    凝煙微笑喚她,她也回了個笑:「表嫂回來了。」

    「老夫人還在等你,表嫂快進去吧,我就先回屋了。」

    凝煙點點頭,「晚些得空了,我去尋你。」

    「好。」

    楚若秋臉上的笑,在凝煙離開後徹底冷了下來。

    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袖子忽然被扯了兩下,凌琴靠近她耳邊說:「三公子在前頭。」

    楚若秋一抬眼,果然見葉南容自石徑那頭走過,她臉上神色一換,裝作偶遇走過去,在看到他是驚喜的笑出來,「表哥。」

    葉南容停下腳步,習慣性的看去看她的精神,見她眉眼處透着憔悴,不由得折起眉心,「身子還是不舒服嗎?」

    楚若秋沒有將在葉老夫人那裏受的委屈說出來,時機還不夠,她搖頭笑笑,「只是擔心你。」

    話落立馬打住,刻意別開目光,「表哥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葉南容知曉她在委屈自己,心裏也不是滋味,「你身子弱,好好修養。」

    兩人這邊說着話,都沒有注意到一道淡薄的視線正落在這邊。

    楊秉屹站在葉忱身側,同樣看到了遠處的兩人,暗道三公子委實是不該與這楚家女多有糾葛,只是這種事輪不到他來管。

    轉而去看葉忱的神色,只見他視若無睹的邁步朝前走。

    楊秉屹跟在葉忱身邊多年,自認為也算能看懂主子的眼色,可現下,他委實是搞不清楚,自個兒主子對三公子這事的態度。

    無論是對事,還是對人,都讓他摸不透。

    「還不把東西給老夫人送去。」

    葉忱在前面說。

    楊秉屹提了提手裏的東西,「屬下這就去。」

    花廳里顧氏也已經離開,獨剩葉老夫人和凝煙坐在一處說話,像親近的祖母與孫女。

    「今日去取衣裳可都順利?」

    府上制的夏衣,照例福瑞軒自會讓人送來,顧氏讓凝煙去大抵就想指她點事做,她問起來,便說是教新婦管家,她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順利的。」凝煙抿着笑。

    她其實是很會自得其樂的性子,婆母讓她做事,她也順道可以出去走走瞧瞧。

    正說話,方嬤嬤就帶着楊秉屹進來了。

    「見過老夫人,三少夫人。」楊秉屹躬腰行禮。

    葉老夫人見着他,略顯困惑,「你怎麼來了,可是六爺有事交代你?」

    「六爺今日在王大人府上嘗到了一道糕點,說是江寧廚子做的,覺着味道不錯,就拿來讓老夫人嘗嘗新鮮。」楊秉屹說着將手裏的食盒交給了方嬤嬤。

    「是嗎。」葉老夫人喜出望外,「這我可要嘗嘗。」

    說着側過身對凝煙道:「正好你在這兒,嘗嘗這糕點是不是江寧的口味,正不正宗。」

    凝煙滿是期待的看着葉老夫人把食盒打開,看到裏面一塊塊碼放整齊的梅花糕,不由怔愣住。

    葉老夫人催着她嘗嘗味道,於是她拿起一塊咬了一小口,軟糯帶着米釀香氣的糕點在口中化開。

    凝煙眼睛亮了起來,竟然真的是她心裏惦念的,地道江寧味道。

    「味道可對?」葉老夫人笑眯眯的問。

    凝煙連連點頭,想起早前自己和葉忱說過的話,心裏滋生出一個想法,難道是因為她她不確定的轉頭朝楊秉屹看去。

    楊秉屹目不斜視,凝煙又覺得是她想多了,六叔是拿來給祖母嘗的,自己只是正巧在。

    嘗到惦念已久的滋味,凝煙一連吃了兩塊。

    楊秉屹送完糕點就回了汲雪居,向葉忱回話,「老夫人聽是大人特意送去的糕點,高興地合不攏嘴。」

    「之後呢?」

    葉忱打斷他問。

    之後?楊秉屹一時摸不着頭腦。

    王大人祖籍江寧,設宴時拿了些米釀出來招待,大人就問了聲府上廚子會不會做這梅花糕,他當時便想到了三少夫人,可大人拿了糕點回來,又說是給老夫人,他便又覺得是自己想岔了。

    楊秉屹思忖着如實道:「三少夫人恰好也在,也一同吃了些。」

    葉忱唇角若有似無的揚了揚,「什麼表情?」

    楊秉屹懵了一瞬,思緒忽然就通順了。

    大人將糕點送去給老夫人,老夫人知道是江寧的特色點心,必然會送去一些給三少夫人嘗,就算方才三少夫人不在,這糕點一樣也會到她嘴裏!

    一個荒誕的念頭在腦中形成,呼吸乾巴巴的扯着喉嚨,他僵硬的扒着腦子思索,「三少夫人她」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下意識將「三少夫人」這幾個字說得尤為緩慢。

    葉忱掀起眼帘,過分寡淡的視線讓他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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