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風月錯

    從汲雪居離開,凝煙心裏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寶杏跟在她身側往回走,口中煞有介事的說:「六爺不愧是六爺。」

    「這話怎麼說?」凝煙不解的問。

    寶杏睜圓着眼睛,話就跟車軲轆似的打着轉往外冒:「六爺是誰,那可是當朝大學士,內閣閣老,還是太子的老師!可非但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像二爺那樣不苟言笑,一臉嚴肅,反倒很是平易近人。」

    凝煙也贊同寶杏說的,小叔所處的地位足以讓人仰之彌高,敬重畏怕,可幾次相處下來,她愈發覺得他溫和好相與,眼眸清藹含笑時,也愈顯的俊雅,想來骨子就是極為清正有風骨的人,哪怕是身居高位,也秉持着本心。

    自己之前那些窘迫的小心思,到顯得是她格局太小,凝煙不免自慚形穢。

    更是在不知不覺中,在心裏將葉忱歸成了是可以信任仰賴的人。

    一來一回,天色也暗了下來,葉南容還在誡堂自省,葉老夫人不讓求請,凝煙也不好違背,便想着去看看他也好。

    而另一邊,楚若秋知道了葉南容被罰的事,心裏同樣憂心不已。

    奈何白日裏顧氏來她院裏看望,又問她為什麼答應趙氏去相看,她自然不敢讓姨母知道自己是故意,只能垂淚說着心中的受傷和委屈,好在姨母沒有起疑,等姨母離開,她才有機會往誡堂去看表哥。

    楚若秋走在遊廊下,眼尖的注意到另一頭,沈凝煙也正朝着這處走來,想必也是要去誡堂。

    她停下步子,思緒一動,提聲輕喚,「表嫂。」

    凝煙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楚若秋形容憔悴,正朝自己走來,也加緊走上前,「你身子怎麼樣?」

    她知道楚若秋昨夜受了不小的驚嚇,不免擔心她的狀況。

    楚若秋苦笑着搖搖頭,「就是受了些驚,這會兒覺得好了些,所以出來走走。」

    凝煙點頭,「沒有大礙就好。」

    「我聽說表哥被祖母罰了。」楚若秋擰緊着眉頭,滿眼自責,「都是我的緣故,表嫂要怪就怪我,表哥是因為我才被罰。」

    「怎麼能怪你呢,是那趙品文的錯。」凝煙溫聲寬慰她,「你千萬別多想。」

    楚若秋感激的一笑,又問:「表嫂這是去哪裏?」

    她故意張望了一下,「可是要去看表哥?」

    「嗯。」

    「表嫂還是別去。」楚若秋搖頭制止,「老夫人還在氣頭上,這好歹也算是給趙家一個交代,若是知道你過去,恐怕更生氣,罰的也更久。」

    凝煙倒是沒想到這點,萬一自己過去,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她輕輕點頭,「你說得有理。」

    楚若秋見勸住了她,又說:「眼看要起風,我得回去了,表嫂也快回去吧。」

    既然不能去誡堂,凝煙也只得回去,楚若秋假模假樣的與她道別,待人走遠後,又折轉步子。

    誡堂內光線昏暗,四面牆上都掛着家訓,葉南容端坐在四方桌前,迎着燭火抄寫家訓。

    耳邊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沒有絲毫分神,直到楚若秋噙着哭腔的聲音傳來,「表哥。」

    葉南容執筆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出現在眼前的人,皺緊眉頭,「你怎麼過來了?」

    楚若秋咬着唇,什麼也不說,低頭垂淚。

    一滴滴晶瑩的淚水無聲淌落,葉南容心上一揪,柔聲道:「哭什麼?」

    「都是我連累了表哥,我去告訴老夫人,讓我代你受罰。」她說着就要往外走。

    葉南容起身大步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剛要開口說她胡鬧,楚若秋一個轉身撲到了他懷裏。

    葉南容身體僵硬住,抬手就欲將人推開,「若秋。」

    楚若秋攥緊他的衣袍,「表哥,我還是離開吧,我只會給你添麻煩。」

    葉南容扶在她肩上的手一頓,他從小護到大的人,在他面前這般無助落淚,他怎麼可能不心疼,一切的原因歸根結底都在他。

    「胡說什麼,你要去哪裏?」葉南容輕斥着,到底沒有推開她。

    楚若秋低迷落寞的聲音里滿是自嘲,「我一個多餘的人,還有什麼理由在留在這裏。」

    葉南容腦中思緒纏亂,深吸了一口氣,將她哭顫的身子扶正,正色道:「你是我的表妹,待在這裏在正常不過,我既答應過會照顧你,就不會不作數。」


    楚若秋反而冷靜下來,慢慢推開他,揚了抹脆弱的笑,「表哥原來還記得,那時母親過世,我什麼都沒有了,是你給了我希望,可如今你有表嫂要照顧,我知道的沒關係,我不會怪你食言。」

    葉南容怎麼會忘了,楚兆濂寵妾滅妻,把妾室流產一事遷怒到了姨母頭上,將她禁足關了起來,導致姨母神識錯亂。

    母親擔心表妹受委屈,便常將她接來府上小住,直到一次楚家傳來消息,說姨母清醒過來,思念女兒,他和母親陪同表妹一起去了楚家。也是這次,姨母當着表妹的面自盡,他趕到時,表妹跪在自戕的姨母前哭得幾乎暈厥,無助的說,她從今以後只有一個人了,他也是那時候承諾,會照顧陪着她。

    回憶起那時的畫面,葉南容心裏的自責頓時到達了頂峰,表妹把所有的希冀都放在了他身上,無論如何都是他有愧於她。

    「表哥放心,我不會再亂來和趙品文這樣的人接觸。」楚若秋笑裏帶淚,「我也不想成為你的累贅,而且我總要嫁人反正不是你,誰都一樣。」

    「誰准你如此自暴自棄!」葉南容聲音慍怒,「我又何曾說過會食言。」

    「那表哥準備如何?」楚若秋反問,手在袖下暗暗掐緊。

    葉南容壓緊唇角,有一瞬間,他甚至想到了將楚若秋納入府,可他所學的禮教,和這滿牆的家訓不允許他做出這等事情,不僅是輕賤了表妹,於妻子也不公。

    「總之你安心在府上,你永遠是我的妹妹,我不會讓你受委屈,更不會答應讓你隨意成親。」

    楚若秋握緊的手一松,心也隨着葉南容的那聲妹妹墜入谷底,還是逼不出麼。

    知道不能再說更多,她扯着讓人疼憐的落寞笑意,輕輕點頭,「我聽表哥的就是。」

    涼月爬上樹梢,楊秉屹身形筆直,不動如松的站在葉忱書房外,整座汲雪居除了風聲和偶爾的蟬鳴,以及大人手中筆划過紙張的細微聲響,安靜的可謂到了沉悶的地步。

    楊秉屹早就習以為常,反倒是早前三少夫人過來,給這汲雪居帶來了一些突兀的動靜。

    他兀自想着,聽到屋內傳來一聲輕響,轉頭看去,是葉忱擱筆的動靜。

    「將這批令拿去給徐文年,警告他近來收斂些,別想着一口氣吃到膘肥體胖。」

    葉忱語氣平平地說了句,將身體靠近椅背中,目線抬起時,不經意看到了還擺在桌上的食盒,裏面是已經冷掉的梅花糕,除去他吃過的那一塊,再沒動過。

    楊秉屹自然注意到了葉忱的目光落在哪裏,他眼觀六路的同時,更時刻謹記不該問不該知道的,統統都裝沒看見。

    「收拾掉。」葉忱說。

    楊秉屹眸光頓了頓,面無表情道:「是。」

    他低頭收食盒,餘光看到葉忱屈指漫不經心地點着桌面,這是大人不耐的表現,於是趕忙加快手腳,提起盒子正要退下,卻聽葉忱喉嚨里碾過一聲似笑非笑輕呵。

    楊秉屹無法參透葉忱什麼心思,抬頭快速探去一眼,如常的眉目間同樣看不出山水。

    葉忱掀起眼帘悠悠看向他。

    楊秉屹一個激靈,悻悻道:「大人,先前盯着松溪苑的人來傳過話,楚姑娘今日除了去過一趟戒堂,就沒別的異樣舉動了。」

    楊秉屹一方面不知道葉忱出於什麼對三少夫人另待,另一方更不知道為什麼又忽然讓人時刻注意楚若秋的舉動。

    但他說完這話,就看到葉忱始終都清藹眉眼忽的一斂,眸色變得冷漠厭煩,仿佛懶的再掩飾。

    「只要不是事關性命,不必再來報。」

    楊秉屹又是一愣,低頭應是。

    究竟是與不是,與其麻煩試探,用最簡單的方法一試,也就清楚了,只看楚若秋受的傷,會不會印投到他身上,就一目了然重要的無非是,如何解決。

    葉忱垂眸思量,「備馬車。」

    看到葉忱站起身,楊秉屹緊跟上去,「大人是要去何處?」

    「懸寒寺。」

    古剎幽靜深遠,繚繞着香燭的寧靜味道,僧人雙手合十,朝着忽然造訪的年輕男人做了一禮,「施主許久沒有來了。」

    「深夜前來,叨擾主持了。」葉忱溫緩回話,一身輕簡雅致的儒衫,身立於佛前,澹泊如出塵的居士。

    「不妨。」僧人一擺手,「施主必是有事前來,但說無妨。」

    「想問住持,若是我尋到那人,該如何解開羈絆?」

    僧人嘆息,「雖乃前世誤執,但因果命定,只有讓對方也帶上這佛珠,才好削弱牽絆,除非一人殞命,那羈絆自然就斷了。」

    葉忱把唇微一揚,「如此說來,若想要一勞永逸,也並非不行。」

    僧人心頭一凜,驚看向面前斯文的男人,一勞永逸那便是要對方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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