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熟悉的氣息

作品:《割鹿記

    「又來?」

    「沒事,佛子這麼做,反而增加他的福報。」

    「佛子非我等所能及也。」

    豐邑坊的一條小弄之中,數名護法僧心中十分感慨。

    「成了?」

    「成了,直接懟那瘦猴睡覺的房間裏頭去了。」

    嘉南義莊後院外的牆角,戚黑鳥和那黃牙所說的大軍等幾人,竊竊私語。

    這被他們叫做大軍的漢子本名戚軍,看上去雄武有力,臉上有一處箭創留下的傷疤。

    早些年他在邊軍呆過,回到長安之後因為膽子大,就成了官家的撈屍人。

    那種淹死在河裏頭,或是死在野外的一些無主屍身,都靠他們這群撈屍人收拾。

    這些人膽子要比戚黑鳥這群人大。

    但今日裏拖來的那具女屍還是有些駭人。

    這女的是長安一家富商家的丫鬟,被那富商家的公子給看上了,但富商家的公子的未婚妻是某個門閥的旁系,知道了此事之後,便差人將這丫鬟偷偷綁了,凌辱一番不算,還送到了一個暗窯子裏頭。

    這丫鬟承受不住,找了個機會上吊尋死了,但她估計也是滿腔的恨意,所以上吊之前還特意尋了紅衣紅鞋,這一身紅穿得可瘮人。

    而且上吊死的嘛,麵皮青也就算了,舌頭也吐得老長。

    戚軍這夥人雖然屍身見得多了,但碰到這種死得渾身怨氣的,還是不免心中發毛。

    這太陽沒落山之前還覺得自己身子裏火氣旺,不怕什麼鬼怪,但太陽一落山,他們還是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所以哪怕戚黑鳥搬出黃牙的名字,說讓他們偷偷躲在這邊看看,他們還是一個個找了個由頭,藉機就出了這豐邑坊。

    「嚯!熟悉的氣息!」

    「終於有那味了!」

    周驢兒剛從西市晃了一圈回來,還沒走近自己的屋子,就一下子感覺了出來。

    神秀經那幾個護法僧傳信,是早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但看着周驢兒不驚反喜的樣子,他也並沒有廢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

    周驢兒笑嘻嘻的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個紅影掛在床前的樑上。

    他圍着身穿紅衣的吊屍轉了一圈,很是高興,「這裏的人還怪好咧,生怕我睡得不習慣,這麼快晚上了還給我送個人來。」

    他高高興興的就將這丫鬟的屍身放了下來,轉身就去伙房生了火,然後去井裏打水。

    神秀看着他奔忙,忍不住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周驢兒點了點女屍,道:「她身子硬了,用熱水多擦擦,推動一下筋肉,就能收拾得乾淨利索,看上去就能好看。」

    若是裴雲蕖聽到他這樣的說話,肯定就眼睛瞪大了,心想這刺激了,難不成許推背沒有這愛好,周驢兒反而有這愛好?

    但神秀沒有這種念頭。

    他知道周驢兒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似乎在周驢兒的眼睛裏,這世上都只有親近和慈悲。

    他默默地幫周驢兒提水,幫周驢兒弄旺灶膛里的柴火。

    「水不能太溫,要摸着燙手。」

    周驢兒從自己的一堆行李裏頭,將那個經常背着的很大的皮船扛了過來,然後讓神秀幫自己從伙房裏頭弄水。

    他就將這個大皮船當成了大澡盆子。

    調好了水溫之後,周驢兒讓神秀幫忙,將女屍身上的紅衣紅鞋全部脫乾淨了,然後將屍身泡入有些燙手的水中。

    他將女屍洗得乾淨,然後又像給人搓背一樣,推拿着這女屍的經絡。

    漸漸連女屍身上那些瘀血和可怖的屍斑都淡化了下去。

    在周驢兒的耐心擺佈下,甚至連女屍的舌頭都含了回去。

    等到周驢兒又從義莊裏頭拿了一身乾淨的素衣給這女屍穿上,又將她的面容也用真氣緩緩撫了片刻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神秀面色也不由得莊重肅穆起來。

    這女屍來時在他眼中都如同真正的厲鬼一般猙獰可怖,而且生前不知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不只是傷痕累累,就連那種怨氣都是好像積蓄在了每一寸肌膚上。

    然而等到周驢兒收拾完畢,弄得清清爽爽時,這女屍再無一絲可怖。

    她臉上那些濃厚的怨氣都似乎消失了。

    看着這名女屍的面容時,神秀的腦海里似乎出現了一道光。

    他瞬間領悟到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的確不需要背誦什麼佛經,有些人也根本不需要念經來超度亡魂。

    那種真正的慈悲,超越一切經文的力量。

    「善哉!」

    黑夜之中的街巷中,響起很多慈悲而心悅誠服的聲音。

    「這味兒對了。」

    周驢兒還抱了抱女屍,他覺得今晚自己應該能夠睡個好覺了。

    「神秀哥,這長安城裏也沒有天行母,那接下來就只能按你們說的,找個好去處給她埋了。」

    他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她家裏人在哪,是不是按着你們這的規矩,也要讓她的家裏人見見?」

    神秀對着周驢兒行了一禮,他再抬起頭時,和平日的神秀已有很大不同。

    他微微一笑,道:「你安生睡覺,接下來的事情我去辦就行了。」

    「好嘞!」


    周驢兒自己打水洗了洗,就開開心心的鑽自己的被褥裏頭睡覺去了。

    對於尋常人而言,這義莊裏頭陰森的很,而且莫名的多了個死人就更沒生氣,但周驢兒就不這麼覺得,光是活人他還覺着沒啥熟悉的味道呢。

    睡不踏實。

    戚軍住在永安坊的一個大院裏頭。

    這院子裏住的都是些官差,好多都是跟死囚、死人打交道的。

    這些個人裏面有大半倒是找不到老婆。

    越是找不到老婆,有些時候便越是忍不住花銀子找女人,又存不下錢來置田買房。

    反正很多人一輩子就只能住這樣的大院子裏頭了。

    不過好處就是一堆光棍住一起,火氣旺。

    不怕什麼邪門事情。

    戚軍回到自己的住所,心裏頭髮毛的感覺就沒了,灌了點黃酒,吃了點豬下水,連腳都不洗,用手抄了點水抹了抹臉,就直接鑽被窩裏頭睡了。

    他睡眠一直很好。

    一覺就能睡到天亮被尿憋醒。

    但今晚上卻有些不太一樣。

    他睡到半夜覺得涼颼颼的。

    好像有涼風直往他脖子裏灌。

    他醒了過來,外面天色還是墨墨黑,迷迷糊糊之間他看到自己邊上躺了個姑娘,似乎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姑娘。

    「還有這等好事?」

    「我他娘的還能做這等樣的夢。」

    「那還客氣個啥。」

    他伸出手就要朝着那姑娘抓去,但轉瞬之間他身體僵住了。

    有些眼熟。

    在下一剎那,他整個人從床上跳了起來,啪啪啪連打了自己幾個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這不是夢。

    他再看清楚那床上身穿素衣的女屍時,他頭髮都豎了起來。

    「啊!」

    一聲無比悽厲的響聲,在這大院中響起。

    「一大早的,你們臉色這麼難看?」

    清晨,黃牙端着一碗麵皮呼嚕呼嚕吃着,一看到幾個手下過來,他心裏頭就有些不祥的預感,「戚黑鳥怎麼沒見人?」

    「戚黑鳥撞鬼了。」幾個平日裏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賴模樣的漢子,這個時候說話都打哆嗦,「大軍也撞鬼了,大軍都嚇傻了,戚黑鳥嚇病了。」

    「怎麼回事?」黃牙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軍他們不是送了個吊死鬼到了那義莊裏頭?結果半夜那女屍睡大軍身邊去了,而且渾身衣服都換了,乾乾淨淨的,舌頭都不往外吐了…大軍嚇得叫了半夜,等到別人壯着膽子去他屋子裏看,卻只發現那女屍腳上穿着的一隻紅鞋子。」

    其中一個漢子壯着膽子說到這裏,臉都白了,嘴裏舌頭都打結一般,說不下去,只能用手拼命推旁邊一個漢子。

    那個漢子才飛快的顫聲道:「結果那女鬼也到了戚黑鳥的家裏,戚黑鳥嚇得暈死了過去,醒過來發現一件紅衣裳就掛在他床前樑上,他嚇病了。送去醫生那裏,說一時半會都好不了。」

    「竟然還有這種事?」

    黃牙手裏頭的面碗都有些端不穩,他咬了咬牙,問了一句,「那義莊裏頭有什麼異樣麼?」

    「沒有,一點異樣都沒有。不過那幫子人聽說了戚黑鳥他們的事情,都不敢往那邊去了。」

    「草!」

    黃牙罵了一聲,還不等他說些什麼,突然不遠處的街道上走過來一個十分清秀的和尚。

    這和尚走過來,看了黃牙等人幾眼,又搖了搖頭,道:「諸位施主,我看你們怨氣纏身,怕是惹了什麼因果,被厲鬼盯上了。」

    「什麼!」黃牙一看這個和尚就覺得這應該是個厲害和尚,氣質不凡,但一聽對方這話,他頓時嚇的臉都白了,「大師,那如何能解?」

    「多行善事吧。」

    這和尚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心中算了算,「少跟人結仇,日行三善,三年可解。」

    「什麼?」

    黃牙一群人又是驚喜,又是覺得難辦。

    一天要做三件好事,要做三年才能解決得了這厲鬼纏身?

    「還有別的法子麼?」黃牙抱着一線希望,問道。

    和尚搖了搖頭。

    「這厲鬼凶得很,只要一天做不足三件善事,積累不到功德,晚上就會來尋仇。」

    黃牙還要再說。

    幾個漢子卻都是一聲慘叫,見鬼一樣看着他腳下後面。

    黃牙往後面一看,嚇得整個人差點撲在和尚懷裏。

    他腳後跟上就挨着一隻紅色的繡花鞋。

    「諸位施主,好自為之了。」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多話,瀟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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