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生一次

作品:《艷臣

    晨曦的光輝,一點點灑在乾清宮的石階上,子夜下過的雨,也濕漉漉地覆在上面,折射出亮閃閃的碎光。

    文武百官着朝服,依着官品依次上朝,其中有兩位新晉的從五品文官,看起來和旁人有些不同。

    裝扮不同,性別也不同。

    她們都是女官,之前一直在雪妍堂整理文書古籍,後被朱卿若提拔成了正式文官。

    朝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有人不服反對。

    大家都是十年寒窗苦讀,一路考上來的,憑什麼她們就能輕輕鬆鬆地入了朝,當了官,這不是要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嗎?

    朱卿若料到他們會這麼鬧,索性都挑明了:「誰說只有男子可以選貢,女子就不能考上來做官呢?以後各州各郡的村試鄉試,年滿十五者,不管男子女子皆可報名入試。」

    「陛下,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不能說改就改啊。」

    朱卿若也不給他們面子,清清淡淡道:「你們成天說朕是天女是龍脈,怎麼這天子龍脈不能改規矩嗎?你們嘴裏說的老祖宗,是朕的老祖宗,朕乃是朱家後人,做什麼改什麼都是名正言順。」

    隨即,有人不怕死地站出來道:「陛下既然心懷天下社稷,遵從男女平等,那皇嗣一事,陛下也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啊。陛下準備何時選婿?」

    朱卿若早有準備,淡淡一笑:「朕是帝君,不是公主,何來選婿一說呢?皇嗣之事,朕心裏有數,用不着你們嚼舌頭。朕決定了,要內選一位如意夫郎進宮,成好事,得皇嗣。」

    朝堂之上,譁然一片。

    陛下終於要出嫁了。

    不是嫁,是娶。

    消息傳遍京城,大街小巷,議論紛紛。

    男人娶妻,天天都有。

    女人娶夫,難得一見。

    沒過幾天,文子軒的府門外就被堵得水泄不通,達官貴人們妄想着拉攏他在御前的幾句好話。

    文子軒掌管太醫院,身心疲憊,每每回府又看到那些賴着不走的車馬,一摞摞堆起來的禮單門帖,忍不住動怒道:「成天烏泱烏泱,真是噁心。」

    沐秀婉正在給小兒子盛湯,聽他在外間發了脾氣,忙走過去安撫:「你何必生氣,一朝得勢的機會,誰能不爭呢?他們送他們的,咱們又沒收一文錢,光明正大。」

    文子軒重重嘆息:「我最煩的不是這些,我只怕將來陛下有孕,十月懷胎,萬一不能平安生產」

    沐秀婉聞言就變了臉色,輕斥道:「話不能隨便說,陛下怎麼會不平安呢。你別着急嚇自己了。你是太醫,你有救人治病的本事,你慌什麼?真心實意比什麼都有用,你這麼計較得失,豈不枉廢了陛下和娘娘這些年的信任。」

    文子軒也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找回精神:「夫人說的是,是我自己犯渾。我不能慌,慌了只能誤事。」

    沐秀婉深深看他,秀眉微蹙。

    她何嘗不擔心呢。

    城中沸沸揚揚,宮裏的日子卻格外寧靜。

    朱卿若用自己辦法堵住了大臣們的嘴,當然,該辦的事情還是要辦,她的身邊總有一個人才成。

    午後,許知淮與女兒一處喝茶下棋,說些體己的話。

    下了半個多時辰,還是和棋。

    朱卿若抿唇一笑:「母后這是讓着我了。」

    許知淮也笑:「不是讓,是人懶了。我一向不喜歡下棋的。」

    朱卿若將手裏的棋子扔回棋盒:「兒臣隨了母后,兒臣也不喜歡下棋。人生漫漫,拿棋子較什麼勁兒,只是打發時間罷了。」

    「奇怪,陛下怎麼來我這裏打發時間,陛下素來勤勉。」

    朱卿若笑笑:「想請母后幫忙唄。」

    許知淮伸手捏了她的臉,很輕很輕:「咱們母女之間,不用一個「請」字。」

    「母后,能不能幫兒臣找個替身。」

    許知淮蹙眉:「誰的替身?陛下的?還是那位夫郎的?」

    朱卿若挑了挑眉,一臉意外:「母后怎麼知道?」

    「母女連心唄。」

    許知淮滿心裝的都是女兒,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言一行,她都放在心上。

    「陛下說要選一位夫郎的時候,我就開始準備了。」

    朱卿若笑得更甜:「母后心思縝密,安排得不會錯。」

    「陛下的身邊,不該只有一個人,兩兩制衡,才是最好。」

    「母后,兒臣應付一個都難啊。」

    許知淮笑:「一個也是選,兩個也是選,不難。」

    朱卿若微微沉吟,繼而點頭:「好吧,就依母后的意思辦。」

    年十八以上,身康體健,出身清白,容貌端正,品行高潔,有功名加持,德才兼備才是最好,

    這條件看似簡單,實則嚴苛。

    要樣貌也要品行,要出身也要功名,層層篩選下來,如大浪淘沙。

    內務府擬寫名冊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

    有些人,今兒才上了名單,後天就被東司房查出污點,一筆劃掉。

    不尊老,不磊落,不孝順,不仁德,統統都是錯,統統都不合格。

    太后娘娘坐鎮宮中,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誰是人誰是鬼,一目了然。

    耗時半年,前前後後才選出不到十人。

    朱卿若自然不急,可她身邊的人都比她着急。

    五鳳朝陽喜袍做好的那一天,驚艷眾人。

    一針一線,金琉銀鑲,流光溢彩。

    宮婢們為了讓陛下看着高興,特意將喜袍呈現在寢宮內殿,慢慢欣賞。

    窗外,和煦的晚風吹來懶懶的香氣。

    窗內,燭光下的朱卿若散開一頭烏黑長髮,素白清淨,只望着那一襲華麗的喜袍,陷入沉思。

    須臾,她透過半開的窗,輕聲喚道:「秦牧。」


    幾步之外的廊下,一個筆直挺拔的身影隨聲而動,低聲回應:「卑職在。」

    「進來」

    輕飄飄的語氣,讓秦牧聽得一怔。

    秦牧邁步踏入內殿,一雙眼微微垂着,只望着自己腳下方寸大的地方。

    「陛下有何吩咐?」

    朱卿若轉身看他,身上披着那件華麗的喜袍,淡淡吩咐:「你抬起頭來。」

    秦牧應聲抬頭,登時滿目赤金。

    眼亮了,人也震住了。

    他的陛下,美如仙凡。

    頃刻間,仿佛世間所有璀璨的光芒都匯集在她的身上,喜袍上閃耀的鳳,無比鮮活,無比美麗。

    秦牧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只覺一切皆空,唯有眼前的陛下才是真實的。

    她是天神,是他的心之所向。

    朱卿若獨自試穿了這喜袍,長發未綰,眉眼婉約,白皙如瓷,有種出塵不染的輕靈。

    她望着秦牧痴痴呆呆的眼神,抿唇一笑:「如何?美嗎?」

    秦牧怔怔的,呆呆地點頭,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來。

    朱卿若展臂抬手,看着寬袖上的玲瓏雲紋,淡淡一笑道:「這是朕第一次穿它。」

    秦牧心跳加速,呼吸凌亂。

    他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又不敢擅自揣測,索性壯着膽子道:「陛下美極了,陛下是世間上最美的女子!卑職,卑職陛下讓卑職進來,不知所為何事?」

    朱卿若勾唇,笑得有點莫測高深:「秦牧,你結巴什麼?你不會以為朕要你進來侍寢吧?」

    秦牧聞言嚇得後退一步,他不止慌張,還有恐懼,唯獨沒有一點點歡喜雀躍,忙又低下頭去。

    朱卿若見他低垂的臉,眼神一涼,心裏莫名泛起一絲委屈。

    「抬起頭來!」

    她又命令一句,語氣不悅。

    秦牧再次抬頭,不知為何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悲傷。

    「秦牧,你該叫木頭的木。」

    他真是塊木頭,結結實實的木頭。

    秦牧喉頭一頓,壓低聲音道:「卑職不敢亂說話,卑職害怕說多錯多,惹得陛下不高興,惹得自己失了分寸。」

    陛下要長大了,要出嫁了,他不再是陛下的哥哥了,不再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了。

    朱卿若眼中閃過一道微微的光芒。

    「你的眼裏只有分寸。」

    他不是不懂,他是不敢。

    「秦牧,今日是朕第一次穿這身喜袍,朕只給你一個人看了。若朕不是皇帝,只是個尋常女子,這身喜袍就是一生一次的美好。」

    秦牧聞言連連深呼吸,一顆心隨着她的話飄來盪去。

    「陛下」

    朱卿若朝他走了一步,只有一步:「秦牧,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我親近的人。你本分,你忠誠,你死心塌地可你就是不肯大着膽子朝我邁進一步,連一步都不肯走。小時候你背着我,哄着我,陪着我。現在你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了,你想做忠臣,朕得成全你。」

    秦牧心如刀割,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沖,他幾乎脫口而出:「卑職對陛下的心,從未變過。卑職不能自私妄為,卑職不能讓陛下的清譽受損。」

    朱卿若笑了笑,笑得惆悵無力:「你我之間,還有清譽麼?從我長大起,外面的風言風語何時止過?那些無能之輩扳不倒朕的江山,便要從嘴上討一點卑鄙的便宜,他們以為只要有個人把朕壓在身下,朕這個皇帝就無用了。只要一個男人,一夜歡好就能讓朕服軟,做個溫順無用的女子!」

    「秦牧你說過,你不會讓朕孤零零一個人的,結果呢?你還不是和他們一樣,以男女之別來揣測朕,以清白之說來疏遠朕!憑什麼世間不清白的,總是女子?你說啊!」

    秦牧臉色由紅轉白,恍然大悟似的搖頭。

    「陛下,卑職沒有,卑職全無此心啊。」

    朱卿若幽幽一笑,方才還恍恍惚惚的委屈瞬間消散,她深吸一口氣,輕聲吩咐道:「秦牧,這一生一次的機會,朕給過你了。你不珍惜便罷了。過不了多久,朕的身邊就有人相伴同眠了。朕要你說到做到。以後你是朕的眼睛,是朕的耳朵,代朕時時刻刻盯着朕的枕邊人,聽着他們如何說話,看着他們如何辦事。秦牧,你就好好守着吧,守着我的安危,看着我的歡好!」

    秦牧心神俱駭。

    一瞬之間,宛如萬雷轟頂,炸得他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的怯懦避嫌,讓陛下傷透了心。

    他就這樣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失去了他寶貴的初心。

    從今往後,他要親眼看着他最心愛的女子,睡在別人的身邊,這是陛下對他最大的懲罰。

    六月初六,賢君女帝朱卿若於萬華殿大婚,納迎明郡王之長子姜雲鶴,封親王,結連理。同年九月,又封幽州刺史俞廷年之次子俞景和為郡王。二人以王爺之名,安置宮中,與陛下行夫妻之事,綿延皇嗣。

    三年後,朱卿若懷胎十月誕下龍鳳胎,長子朱寧坤,長女朱寧軻。

    還不到四十歲的許知淮有了一對可可愛愛的孫女孫子。

    日子熱鬧起來了,心中也多了幾分期待。

    朱寧坤天生體弱,從小就是在藥罐里泡大的,朱寧軻比朱寧坤早出生一刻,身子骨比弟弟結實,開蒙也早,三歲能文,出口成章。

    人人都說,朱寧珂勢必要接替母皇,擠掉弟弟,成為最適合的儲君人選。

    許知淮卻叮囑朱卿若,不要太早立儲,兩個孩子都是可塑之才,慢慢培養才好,切莫被權勢沖昏了頭腦,失了心智,也白白錯過了兒時的天真快活。

    朱卿若心裏有數,含笑道:「好人還是母后來當吧。兒臣不做慈母,只做明君,太過溺愛,只會害了他們。」

    許知淮感慨嘆息:「陛下這些年勵精圖治,着實辛苦。如今朝中女官幾十人,還出了一位女將軍。各州各郡興修女學堂,四方平安,政通人和,都是陛下的功勞。」

    「這只是開始,兒臣還有好多事情想做呢。」

    「陛下只管放手去做,哀家就在這裏守着陛下,守着皇子公主,守着咱們的一世平安。」

    母女連心,無懼風險。

    未來總是充滿挑戰和期待的。

    回首過往,那些飽含血淚的磨難波折,沒有擊垮她們心裏最美好的希冀願景,反而鍛出一副金剛不壞之身,百折不撓。

    許知淮,冉寧珂,她曾是她,如今又不是她。

    朱卿若,衛卿若,她不是她,也不會變成那個他的影子。

    前塵往事,看似萬般皆是命,卻不知日日都是新,歲歲年年都有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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