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雲孟氏

作品:《不周千風

    帝國疆域龐大,名山大川數不勝數,若排起位來五指峰也算不得什麼,但在滇南地區,它可是名副其實的聖地。

    晨陽東升,五峰的氣勢一覽無遺,只見它們相圍而立,形同五指,蔚為大觀,尤其有野史傳聞,這五峰起自唐末五代時期,有人不惜以舉國之力建成,令人咋舌。

    這並非無風起浪,早有人發現五峰之間用鐵索相通左右上下,鐵索的材質根本無考,若非人為,何以如此?

    人為還是天造,都不是四姑娘葉子雨關心的,她昨晚聽了一夜故事,天亮時分才趕回峰頂,只為參加一場錯過了多次的大考。

    日上三竿,深秋的滇南籠罩着一片暖意,如不是天邊有着大片烏雲,人們幾乎要以為這裏是江南了。葉子雨換了身深青色的簡裝,就坐在窗下的陽光中閉目,等待父親傳喚。

    葉家雖歸屬三清宗,但本質仍是武者世家,按照家族規定,葉家子弟從十二歲起便要參加每年一次的家考,目的當然是檢驗這名子弟一年來在武技上有多少進步。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五峰最忙碌的時刻,不少葉家子弟在這裏一飛沖天,成為族內名望之輩,甚至被選入別的地方深造,也有人黯然。

    十五歲的葉子雨與前面三年的家考失之交臂,只是因為沒等到父親傳喚,對此她從未多言,不敢違背父親的意願,但這一次,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如果還不能在家考中爭奪一席之地,她將在十六歲生日後被遣送出去,成為家族聯姻的籌碼。

    沒過多久,西廂那邊傳來大群人離開的腳步聲,想來是所有人都已出發。然而,始終無人過來叫她。

    又把我忘了嗎?葉子雨的情緒一落千丈,緊緊咬住嘴唇。

    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麼對她,每年家考她都充滿希冀等待召喚,但無一例外全都被忽略了,這些年她與父親極少交流,也沒有得到任何指導,父女間像是隔着一層天塹。

    葉子雨望見了院中那棵伐斷的碧游,嘴唇更加咬緊。早間父親嫌它礙眼,叫人伐了,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牽掛,高大的碧游樹,十幾年來為她遮風擋雨,此刻只是光禿禿的半截樹幹。

    父親,你是在嫌我礙眼麼?

    嘴唇破裂,淡淡的咸澀以及尖銳的疼痛將葉子雨喚醒過來,這麼多年了,她一直用這種疼痛提醒自己要努力,也用它承受在族裏遭受的種種不公。如今,她早非當初的小女孩,卻仍然是個不被父親重視的孩子。

    目光移向遠處,視線卻被遠處一座十分高大的山峰擋住。

    那是大金山,比五指峰更高更險,山頂上還有滇南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雪,連她最崇拜的爺爺也無法登上頂峰。

    想起爺爺,她不禁又是一陣傷神,爺爺很厲害,是五峰原本的支柱,但十幾年前宗內召喚前去執行任務後,再也沒回來。

    爺爺說過,大金山外面還有一座更高的大山,名為喜馬拉雅,哪怕是強者如林的三清宗,也未聽說有人可以登頂。

    葉子雨默默想着這些,心中不止一次浮現出茫然。

    十五歲的她,正值豆蔻,本是懷春的年紀,卻不得不面對族人的嘲諷和父親的冷淡,所謂的少女春夢在這些遭遇面前,艷麗一時卻不堪一擊,無人守護,最終只是凋零的結局。

    無人守護麼……

    她對着朗日輕嘆,仿佛又長大了一歲,想到了很多。

    如果老書生官職加身,里長怎敢欺負他,狐女珠兒要是比那些羅漢更厲害,怎會被抓走?她要是比佛祖還厲害,又怎會被鎮壓?

    在十五歲的葉子雨眼裏,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世界,簡單到讓人心寒。

    想着想着,心中那股衝動竟再也無法壓制下去,她已經有了決定,不想再等待下去。調整一番呼吸後,她緩緩站了起來,然後一把抓住桌上短刺,頭也不回向着演武峰走去。

    家考在演武場舉行,那是拇指峰上的一塊空闊場地,五峰葉家每逢其事都會在這裏演武比較,故也稱其為演武峰。

    儘管做足了心裏準備,葉子雨到達演武峰的時候還是呆了一下。

    來到這裏的人數遠比她想像得要多,除了父親帶的這一系葉家人,還有家主和四伯、五伯帶領的葉家子弟,連一向不問世事的大伯也帶人來了,加在一起已經近百人,然而對面還有一支近百人的隊伍。

    葉子雨很快找到了自家的隊伍,當她走進隊伍的時候,也許是太久沒見到女兒了,父親葉眾看她的表情很是莫名:「你怎麼來了?」

    「我十五了。」她微微低下頭,卻一直僵着脖子,似乎在抗議。


    「放肆!父親不傳喚你,只是因為你能力不足,你怎麼能獨自出來!」葉眾身後有年輕男子站出來低聲呵斥,但卻被父親伸手攔住,這裏人員眾多,作為三老爺他不能失了氣度。

    年輕男子名為葉子謙,是這一系的葉家長子,也是葉家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頗受葉眾重視。

    緊咬嘴唇,不受待見的少女只能低下頭,默默走到最後面的位置坐下。

    葉眾皺眉:「也好,你便在此靜心觀學,看看大家的實力。」

    他的目光並未在女兒身上過多停留,很快就落在對面的百人隊伍中,那邊的人並不屬於五峰,而是來自距離此地數百里的另一座武學望族:出雲孟氏。

    葉眾悄悄將目光看向旁邊的另一人,後者若有所感,回頭一視,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他是葉覽,居於中峰,正是葉家當代的家主。

    葉覽心思縝密,也是見慣大場面的,只朝對面一人施禮而笑道:「這麼說,孟叔今日來此只是為了考較小輩們功夫?」

    對面坐在最前的老者長嘆一聲:「自十二年前一戰後,老夫無一日不思慮後輩之事,咱們葉孟兩家向來同氣連枝,眼看宗內選人在即,兩家當前又在宗內無人,老夫便有了今日這遭。」

    葉覽眼睛一亮:「孟叔的意思是,宗內又要選人了嗎,不知有何條件?」

    「執事只說選骨齡未愈的好苗子入三清道場深造,條件我也不知。」

    葉家這邊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震,三清道場,那可是所有屬宗屬地擠破頭也要把子嗣送進去的地方,那裏出來的人,最差也會是三清宗的外圍執事。

    葉覽兩眼眯起,他明面上是葉家家主,實際只是暫代,因為有父親遺言眾兄弟才不敢失了分寸,但這一暫代就是十二年,有些事情早該解決了。

    倘若自己這一脈重新有人進入宗內,那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家主了,而其餘葉氏諸人,莫不是如此想法。

    思量已畢,葉覽朗聲一笑:「今日本就是葉家家考之日,孟叔只管明言如何考校,權當給後輩們家考了。」

    那位孟叔點點頭,揮手招出身後並立的十名少年,他們身着一致的黑色勁裝,其中還有兩名個子不高的少女。

    「這十人是我孟家後輩的佼佼者,骨齡皆未愈,葉家所有骨齡未愈的少年,每人可挑他們之一進行比試,勝者才有後文。」

    葉覽想了想便再無疑問,一口答應下來。

    他也不推脫,左右看了看,笑道:「如此倒是簡單了,五弟,我聽聞你家子厘自幼聰慧,不如就讓他先上吧。」

    坐他旁邊的男子面色一變,葉子厘是他唯一的孩子,尚未成年,孟家十名少年個個氣度不凡不知深淺,如此安排實在用心不良。

    然而他很快調整過來,冷冷一笑:「我也久聞二哥的子楚距離破圓只差一線,我家子厘獻醜過後,還望子楚賢侄莫要謙讓。」

    葉覽心知肚明,淡然笑了笑:「這個自然。」

    商議已定,各家迅速選人排序,孟家依舊是那十名少年,葉家則選出三十來人,葉子雨從未習練武功,葉眾自然將她擱置了。

    葉子厘最先上場,這名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上場後竟然還紅了好久的臉。按照父親指示,他挑了孟家個頭最矮的那名少女作為對手。

    「小弟弟,我叫孟冉,看你人還沒劍長,待會姐姐把你打疼了千萬別哭奧。」

    孟家少女說話調皮,惹得葉子厘又是一陣臉紅,見到他挺着長劍的樣子,更覺得稚嫩可欺,孟家少女更開心了。

    比試開始,孟冉咯咯笑着率先出手,看準空擋一巴掌拍在葉家少年劍背上,接着掌劈、腳踢、肘擊三式一氣呵成,最後一式擒拿手直接將對方長劍奪走。

    戰鬥迅速結束,少女孟冉連兵器都未亮出就已獲勝。

    戰敗的葉子厘小臉都快紅得滴出血來,還是那孟冉嘻嘻一笑,將長劍歸還於他,兩人才分別回去。

    「子厘不必自責,看為兄幫你討回一局。」說話間,葉家一名高個少年翻身躍入場中,青色勁裝迎風而響,頗有些青衫磊落的味道,他環顧孟家十人:「久聞孟維兄乃孟家年青一代翹楚,愚弟特來討教。」

    孟家少年裏一名高壯少年站了出來:「孟維已被執事選中,不在我們十人之中,想要挑戰他,先打敗我再說。」

    葉子楚面色瞭然,淡然道:「可惜,那就得罪了。」他將長劍上挑做了個請,而後步伐踩動,如魚兒般游到孟家少年身側,一劍刺出,快若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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