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就不該帶夏夜入城，還有之前楓落也是一樣。

    最近，我的腦子到底是怎麼了？從跟星宿交易之後，我一直無法有邏輯地思考。

    這個夜晚讓雅望焦頭爛額。印象里，從沒有任何一個月圓之夜，心情會如此沉重。

    雅望決定離開芳草城去雪國追尋夏夜。在離開芳草城之前，雅望最後一次回到了喪鴉酒館，回到了最近才得到的新家。

    妍似乎是跑到城外追雅望去了，軒老闆跟着她，雅望在這裏只找到了雲夕。

    「雅姐，我……」雲夕一看到她，就想跪下認錯，雅望搶先一步扶住了他。

    雅望制着他的關節，他這一跪無論如何就是跪不下去。僵持一會兒，雲夕放棄了。

    「……我差點被你打死你知道嗎？」雅望輕聲說。

    「……我很抱歉，雅姐，請你……」雲夕把自己的劍倒轉，劍柄遞向雅望，「懲罰我吧。」

    雅望搖搖頭：「你是我弟弟，我已經原諒你了。」她接過劍來，把劍倒轉，又遞了回去，「我說過，就算你現在用這把劍刺我，把我當場殺掉，我也不會還手或者對你復仇的。」

    我頂多只是傷心罷了。

    「那個女人呢？」雲夕問，「她的臉……為什麼……」

    雲夕沒有說下去，他看到雅望貌似隨意地擺弄兩下手指。

    雅望有一套包含表情的複雜精緻的手勢，聽說是從地底的黑暗之中學來。閒聊時聽雅望提到過，雲夕並不會使用，但是已經知道其中幾個手勢的意思。

    現在，他看到了「多言即死」、「莫談此事」、「暗處有人」的意義。

    雲夕並不知道，月柳此刻就藏身在他的影子裏面，但是他還是及時地住了口。因為雲夕強行掀開夏夜的兜帽導致夏夜逃走，月柳對他頗有怨言，雙手在他脖子的位置徘徊不去。

    「如果……你要帶着那個女人上路，能不能把小妍也帶上？」雲夕問。

    「這是小妍讓你問的嗎？」

    雲夕沒有回答。

    雅望看了看他的臉色，說：「看來不是呢……」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阿雲，別傻了……難道我應該帶着她亡命天涯，每當有危險，就用她當擋箭牌？還是說，我應該給她無法實現的諾言，騙她把一切給我，然後只留下隻言片語離開？我不想當那種人渣。」

    「我相信你不會……雅姐，北方的兩國開戰了，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你想說什麼？」

    「有很多傭兵團動身前往戰亂地區了。像你這麼有領導才能的人，不去參一腳？」

    雅望苦笑了一下：「阿雲，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恨我？甚至想送我去戰場，那種活地獄？」

    「我不恨你，雅姐。」雲夕低聲說，「只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從任何戰場活着回來都不是難事，要混個將軍也很簡單。我只是想，讓你離小妍遠一些。這樣下去，對她對你都是煎熬，長痛不如短痛。」

    「……後面兩句，你說得很對。但是我還是很難過，」雅望看着雲夕，「死小鬼，說話這麼不留情……」

    「阿雲，我本來就打算離開了，現在就是來跟你道別的。我在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我有了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我在這裏已經收穫了快樂的時光。我稱這裏為家。

    」

    戰爭嗎……還是算了吧。

    那種東西，參加一次，毀一輩子。

    雅望想起彩心對戰爭的評價。

    欲望壓過理智，利益催生積怨，偏見抹去同情。

    貿然的開始，荒謬的過程，悲傷的結局。

    無辜者毫無意義地死去，倖存者失心成魔，美麗的事物支離破碎，幸福的過往再也不會回來。

    無論誰勝誰負，只希望它能快點結束……

    說到北方的戰爭……崇玉國從前幾年開始，就一直在邊境，對伊－艾聯合王國百般挑釁。崇玉國的動機很奇怪，讓雅望感覺好像有人在背後指使和操縱這個帝國。

    崇玉沒有發動真正稱得上是侵略的戰爭，他們不可能戰勝伊艾聯合王國，除非暗中支持他們的勢力已經可以逆天而行……聯合王國的傭兵王夫婦以及其下屬都不是等閒之輩，再加上人民的絕對支持。傭兵王夫婦十有八九也不會發動反攻，他們已經忍讓崇玉國很久了，以後也會一直忍讓下去吧。al

    問題是，崇玉國既沒有勝算，也沒有理由，為什麼要一直對挑釁伊艾？

    這些年來，很多原本光明磊落的國家都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

    夜晚結束了。在晨光之中，雅望見到了軒·奉玉。

    「老闆，我來向你道別，請你幫我轉告……他們。」

    軒老闆嘆了口氣說：「昨晚妍偷偷地哭，在你來我們這裏之前，我已經能好幾年沒見她哭過。」

    雅望沉默了。

    「走吧，趁她睡過去了，趕快走吧。我不知道這樣對妍是好是壞，不過要是走的話，就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雅望，我無意冒犯。」

    「說哪裏話……」雅望伸出右手，「謝謝你，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和理解，軒老闆，好聚好散。」

    軒回握她的手：「一路順風，好聚好散。」

    」

    出城之前，雅望到鐵匠鋪檢修機械義肢。

    藍方回來了，過來找她。不知道藍方從哪裏得到訊息，藉助朋友和魔法的幫助，居然能連夜趕回。雅望向他道謝和道別，在鐵匠鋪里，兩人最後閒聊了幾句。

    「藍方大哥，這次分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你該不會現在才想要告訴我，你的實際年齡吧？」藍方笑着問，「別忙，讓我猜一猜。」

    藍方說出一個數字。

    「……」雅望沉默了。

    「種族，年紀，過去什麼的，我不在意。雅小妹，我早跟你說過了，我的妻子年紀比你大，你以為我是在誇口嗎？我擅長猜年紀。反正……」藍方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我好像總能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妹妹們，看起來很年輕，實際年紀卻很大。」

    「你還知道我什麼秘密？說來聽聽？」雅望好奇地問。

    「嗯……」藍方壓低聲音，「你好像從來沒有接過調查千樹城『刺顱者』的任務？」

    雅望把頭別到一旁，撇了撇嘴。藍方笑了出來。

    「有來有往吧……」雅望說，「藍方大哥，我一直想問你，你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軒老闆？

    「嗯，你也很會猜。」藍方點頭，「沒錯，我來這裏，是想請他出山。耗了這麼長時間，看來是不可能了，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我時間有限，就不等你一起走了。」雅望拍了拍藍方的臂膀，「你在寒冷的地方，別喝酒啊。」

    「嗯，我答應過你了。那麼再見了，雅小妹。」

    「再見，藍方大哥。」

    」

    當雅望如風一般掠過牆邊，她忽然感覺到影子變輕。雅望回頭，看到月柳露了出來。她很少在大白天出現在毫無遮攔的地方，還是在人類的城市裏。

    那是城市佈告牌……月柳在那裏站住不動了。

    月柳微微傾斜着她的身體，重心落處，修長的腿一條站得筆直，另一邊則柔軟而隨意地彎曲着。她側着頭，長發披在肩頭和身後。她一直盯着佈告牌，像在閱讀，又像在發呆。那修長的身影在無意間露出的姿態，美得令雅望窒息。

    雅望的視線轉移到佈告牌上。上面寫的，是她的家鄉被摧毀的公告，和後續事件的消息。

    追蹤楓落的時候，雅望曾經路過寒潭村，月柳沒有出現，沒有任何動作。之後到現在，月柳也沒有回去過。是不願還是不敢？

    「對不起，柳兒，」雅望低聲說，「我想追回夏夜，現在時間不多了。」

    月柳輕輕嗯了一聲，流連了一會兒，接着默默地離開了佈告牌，回到雅望的影子裏。

    」

    離城門還很遠，雅望已經看到妍在那裏等候，雅望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還是被她堵住了。

    雅望緩緩地向妍走過去，妍一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悲傷盤踞在她臉上、環繞在她身邊。

    「你不知道嗎，雅，」妍手按胸口輕聲說，「如果你一聲令下，我們有多少人願意跟着你，為你做事？」

    雅望搖頭：「這應該是對你的形容才對。」

    「小妍你的人生，就像是一場精彩的舞台劇。」

    「而人生於我，不過是一場長到可笑和卑劣的鬧劇。」

    「別進入我的世界，小妍。在這裏，你是眾星捧月的女主角，不要這麼輕易地就淪落到我的鬧劇之中。

    「我不想聽這些虛假的話！」妍把手甩在一邊，「被你扔在這裏的我，只是一個丑角。」

    「我不能帶你走，妍你不懂，和我走在一起有多危險……

    「我懂！我懂啊！因為每一天、每一處、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每一次相逢，都是一次冒險！」

    雅望沉默了。

    」

    妍說了很多，說了能說的和不能說的一切，試着挽留雅望，或者跟她離開。而雅望只是一味地殘忍拒絕。

    最後，妍放她離開。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覺得我很麻煩？」在離別的時刻，妍悽然低語，「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和我認識的話該多好？」

    雅望思考了一會兒。

    在分別之前，我應該對你惡言相向，讓你徹底死心，靠恨意削去感情，還是應該留下一個好聚好散的回憶？

    雅望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對妍惡言相向根本就沒用。即使給妍留下再糟糕的印象，也不能抵消她的執着，一絲一毫也不能削減。

    雅望擺開披風和衣襟，俯身低頭，對妍行了一個古老的禮節，這是古代騎士對尊貴女士的單膝跪禮。

    我為我所有的冒犯致歉，為你帶給我的所有歡樂致謝。

    雅望沉穩地跪着，抬起臉正視小妍，緩緩說出心中所想。她坦誠地把對妍的評價和喜愛告訴她。

    沉醉的夕陽之下，妍帶淚的笑臉深深印在了雅望的心底。

    離開小妍，雅望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多後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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