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夜奔

作品:《異世美男

    陳杉放輕腳步快速穿過二樓——那邊的幾間客房裏,是今晚臨時住過來的幾個人:有未婚妻的父親和繼母、未婚妻的親生母親、還有一男一女兩位關係不明的「親戚式」長輩。陳杉慶幸他們沒在外面轉悠,遇見其中任何一位而發生的對話,對他來說也是種負擔。美姨正在一樓,給平時不住在家裏的張阿姨準備完鋪蓋,兩個人在衣帽間隔壁的那個房間裏,清點一大堆亂糟糟的賀禮。

    張阿姨平時都是看美姨的臉色行事,原本想額外叮囑一句外面冷得牙疼之類的話,見美姨只是對樓上下來的陳杉很有禮貌地笑着點點頭,也就像平時那樣很客氣地叫了聲「陳老師」,沒敢說多餘的話。陳杉也對他們勉強笑笑,隨便穿了件大衣就出門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回家的時間太少,美姨才算是這座空宅真正意義上的主人,不清楚狀況的外人還會以為美姨是住在這裏的單身貴婦。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以往管陳杉叫「陳先生」的美姨,現在管他叫「陳老師」,連同張阿姨也跟着她叫了起來。這讓他回家後更不自在,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氛圍,隨着日子和相處,倒越來越客氣了。

    像這天氣一樣的客氣。

    他沒打算開車,所以連車鑰匙也沒帶。原本只是想出去走一走,但似乎不受控制的腳步從疾行變成奔跑,寒風撲面大雪迷眼,卻讓他有了一種很久都沒有過的自由感。直到氣喘吁吁,再看身後的那片別墅區——是這個珠光寶氣的城市裏,多少人富貴繁華的美夢,又是多少人「偉大理想」「人生價值」背後真正的翅膀。

    可此時已經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的陳杉,看着那片建築,卻覺得它們像是一座座祭在湖邊的靈骨塔。這場大雪,或許是死去的人在另一個世界,帶着憐憫的目光,為這個世界的活人焚化的紙錢。

    正是在陳杉的雙腳剛剛跨出家門的那一刻,泰侶星球南北兩極的冰島上,神輝耀眼的光芒到達頂峰。

    吳港市南部的某家料理店內,相貌猥瑣的中年男老闆,正在二樓自己常住的一個房間裏看晚間新聞,神輝發生的一刻,他套間裏壁龕內,那個黑漆漆的古怪擺件也發生了變化——這個擺件像是在一個黑色石頭材質的正方體石塊里,鑲嵌了一個透明的水晶球,不知道是怎麼製作的,那個水晶球正好在黑石塊的正中心,石塊的六面上均有一圈微凸的水晶弧面,此時水晶球內部,無端地發散出與神輝一樣的彩光。

    男老闆隔着推拉門都能看到漆黑的套間裏彩光閃耀的情況,他抬着眉毛「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是今晚麼?總算來了!」他來到套間內,伸出手撫摸着那個石塊,漸漸的,裏面閃耀的光芒暗了下去。然後他撥通一樓經理的電話,告訴他有重要的客人到訪,讓去隔壁的包間準備一下——那個包間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平時是鎖起來的。

    男老闆的這個擺件,來自泰侶星球所在的安隱空間,它叫「神輝之眼」,是特殊身份的人等待預言、神輝等神跡發生前,用以感應和觀測的設備。黑色的石塊和透明的水晶球,都是由同一種名為「漱石」的物質構成,這也是泰侶星球上盛產的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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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杉走了很遠的路,總算攔到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一個地址。司機起初沒注意,出發後從後視鏡中端詳了幾眼正在走神的陳杉,顯然已經認出了這是誰,並識趣地沉默着,陳杉蒼白的臉色讓他沒有勇氣開口攀談。

    一緊張就會出汗、臉色蒼白,呼吸間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陳杉已經灰白的臉色,封鎖着他思慮了二十多天的問題,這個問題從自我質疑到中途否決,再到最後付諸行動,成為某種帶有預謀的逃離——走出家門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種帶着點悲壯的可恥。


    因為他知道這場還沒有發生變奏前的婚姻計劃,原本就是一次長年的合作,甚至像個陰謀。這時的他非常清醒,明白今晚無意的「散步」,是內心那個有意的計劃積累到質變的時刻。就像十年前面對某個人生抉擇時,他反覆問自己是否值得的那一幕。

    十年後的今天,這個問題隨着許多往事的片段,重新堆積在他心頭。十年,人生抉擇的輪迴,這種自問的輪迴——而那個消失的人,卻只能在回憶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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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杉是和顏色打交道的人,但他非常討厭彩色照片,覺得彩照比黑白照難看。可惜他三十年的事業和「感情」,就像紛繁亂目的彩照,只有那麼幾張黑白照,偶爾從回憶中浮上來,才能使他從中找到安慰:自己過去的人生也不完全是醜陋。

    在他的頭腦中,結婚這種奇怪的事,來自人這種群居動物,對集體生活的過度依賴,來自別人的語言、目光和沉默構建的壓力。許多男人和女人盲從結合,雙方卻都愚蠢地認為自己是生活的掌控者。不論你願意,不願意,高興或不甘,這都是絕大部分人必走的一條路,似乎自然而然,本身就成為道理。

    雖然還沒有舉行儀式,形婚協議也似乎正在被未婚妻瓦解,但他早就能在「最壞的情況」中預見到未來的日子:組成家庭的男人和女人,擅於調整關於幸福的心態——就算委屈、自欺、甚至虛偽,也會因為種種現實因素和人為壓力,而盡力地為觀眾們上演幸福的戲碼。這些「幸福」的人中,幾十年都在自欺卻並不自知的,最可憐。

    尋找,合作,交易,獲得——這八個字是即將三十一歲的陳杉,為自己過去的十年人生貼上的標籤。車裏放着當紅歌手於晨三年前的一首歌《如果有一封遺書》,激昂堅定的調子,卻在訴說一種悲愴的心境:「……聽說十年前你獨自回來過我這裏,就算別人都對我隱瞞了你的消息,現在的我已是可以作母親的年紀,我可不想錯過老朋友的婚期知道嗎……」

    「可你和我都得生活啊……想活,就得有活路。」

    「你等着吧,將來我們會賺夠很多很多的錢,去個不用看人臉色、不用接受施捨的地方。假的理解,假的寬容,統統不要!要是連自己的真心都逃避,活路再多,和被圈養的動物有什麼區別?你說得對,我們是得活着,可這只能靠我們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十年前,陳杉和那個人,在北方帝都的某個料理店中,告別前說過這樣的話。他仍記得對方萎靡的神情,滿嘴的酒氣,極力克制着的不舍,還有諸多感情交織在一起的複雜眼神。那晚,那人的眸子裏,像是無盡的黑暗中,有一團燃燒的火,那團火被封凍在黑暗的寒冰中。

    那個人眼中的那一小團火,是陳杉生命中唯一珍貴的東西。在他無數個與那人同住一室的黑暗日子裏,那團火始終在對方眼底的寒冰世界中喘息起伏、生生不息。那晚告別之後,陳杉就跟着他的老師來到了南方這座城市。

    那團火,也成為之後如陳杉所言的十年「拼殺」中,一路上亮在前方永不熄滅的航燈。陳杉經常想着,總有一天,那團火會變成通天徹地的熊熊烈焰,燒掉眸子裏、人心內所有寒冷的骯髒,然後照亮整個黑暗的宇宙,照亮獨屬於自己和對方的堅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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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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