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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討會一周後。

    一大早,越醫急診值班醫護換好，大廳急診分診台新一輪工作就開始告訴運轉。

    黃慧早上5點就過來排了號子，扶着她父親黃忠建在急診分診室的7號外頭走廊坐下。

    「爸,你要是很難受一定要說,知道麼？」

    剛好急診早晚交接,加上早上的急救車，所以就算是她排了8號，還是快等了一個多小時。

    黃忠建單手扶着肚子蜷縮着身子，黝黑的皮膚上滿是汗珠,眼皮半開半閉,聲音也很虛浮,開口的時候能感覺到牙齒都在打顫：「好......好的。」

    黃慧心裏也急,可也知道急腹症並沒有什麼特權能夠優先治療，尤其還是在這樣重點的三甲醫院裏。

    但不做點什麼,她擔心會更急，只好站起身,靠近分診室，探頭望向裏面。

    「我們這掛急診從早上6點等到現在,這都快等一個小時了,這叫什麼急診。」

    ......

    「小寶張嘴,乖。」

    「不是,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別捏鼻子啊,你這人怎麼回事。」

    「小寶不哭不哭，你怪你，一大早給他吃什麼魚啊。」

    「還怪我？這吃魚聰明啊，難道我有錯？要不是你給他玩具轉移注意力能這樣？」

    「你這木板別伸那麼裏面啊,孩子那么小，到時候吐了怎麼辦。」

    「醫生，你別只檢查啊，你說話啊。」

    「對啊，我們是聽你們醫院名氣大，特意敢過來的，怎麼這服務態度。」

    ......

    分診室里，因為有半個帘子遮着，黃慧看不到醫生，只能看到六個家長，年輕的一男一女應該是孩子父母，另外四個估計是老人，這開口說話的是兩個年長的女性，在旁邊左一句有一句不住念叨，一會嫌棄醫生動作，一會又互相埋怨。

    而且明明是大夏天，卻還能看到她們脖子手腕上沉重的金銀器物，恨不得告訴天下人他們的精貴。

    雖然黃慧不從事臨床工作，可好歹是醫療從業者，她大概知道裏面是有一個卡魚刺的小孩在就診，只是聽着這些家長的話語，感覺拳頭都有些硬了。

    這耳鼻喉常規操作，不捏鼻子小孩怎麼張嘴？

    這壓舌板不伸又怎麼看魚刺位置？

    還要服務態度，那麼有錢怎麼不去私立？

    「好了，各位家長，目前基礎檢查沒有發現魚刺，你們是怎麼覺得他被卡到的？」

    聲音有些耳熟，但是對比這些家長的話語，這個清亮的女醫生聲音在這群嘰嘰喳喳的討論中第一次說的時候就沒有很醒目，只是大概沒人回她，她音量高了一度，但語氣依舊心平氣和：「各位家長，基礎檢查並沒有發現你們說的魚刺，不如先冷靜和我說一下經過？」

    「怎麼會沒有，你有沒有仔細檢查啊。」

    「我看我媽餵完他就開始哭，小手想抓脖子，然後還有乾嘔。」

    「你這兩三下就檢查完了？這錢真好賺。」

    「沒有才好啊，是這樣......」

    幾個家長又是各執一詞的嘈雜，黃慧聽得頭疼，還是老老實實坐回到父親旁邊：「爸，要不要上衛生間？我帶你去。」

    照着裏面家庭戲碼，這個小患者應該沒那麼快好，黃慧擔心自己的父親怕給自己麻煩忍着身體反應，小聲問道。

    她父親已經連續腹瀉或嘔吐好幾天了，鎮上的衛生院又沒有辦法確定病因，這才來到越醫。

    「不......不用。」黃忠建微微搖了搖頭，每說一句話，都用了不少力氣，「水，喝點水吧。」

    「到時候可能要做不少檢查，喝水還是要忍忍。」擔心喝水影響等下要做的檢查，黃慧從包里打開保溫杯，在棉簽上倒了一點點，沾到他的唇上：「不過要是想上廁所，或者想吐，不要忍着知道麼？」

    「好......我會的。」黃忠建還是很聽女兒話。

    黃慧用紙巾給父親擦了擦額頭的汗，看着年老佝僂的父親，心裏是不住的難受，只能期盼裏面的年輕醫生能夠快點解決問題。

    「媽，以後別餵魚了，這醫生都說了。」

    「你怪我了，還不是你說吃魚聰明的。」

    「我就說這中年輕醫生要不得，話說沒魚刺，可又讓我們做那麼多檢查，這射線會不會讓我孫子變笨啊？」

    「那做不做嘛，這單子我要去交錢的。」

    「做什麼做，我看小寶都不難受，回家。」

    ......

    裏面鬧哄哄出來了一家子人，電子音的播報也終於叫了起來。

    「請16號患者黃*建到7號分診室。」

    「請16號患者......」

    黃慧終於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還挺快，趕緊攙扶她的父親走進分診室。

    「學姐？」

    「熙冬？」

    黃慧沒想到，這裏面的值班醫生竟然是林熙冬。

    怪不得她剛剛覺得聲音有一些耳熟，只是當時太嘈雜她沒去細想。

    「坐。」

    林熙冬接過黃慧手裏的病曆本，再從旁邊調取系統里患者的檔案，仔細閱覽患者的檔案。

    看着眼前許久未見的學妹，黃慧其實覺得不可思議：「熙.....林醫生，你怎麼在這？」

    說着，她又抬頭掃了一圈周圍，這裏是基礎的急診分診室沒錯。

    可是這個已經在全國，不對，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林醫生怎麼在這？

    穿着普通的白大褂，脖子上掛着聽診器，周圍還沒什麼學生跟着，像是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值班醫生。

    要知道，黃慧前陣子還看到越醫展開的研討會登上了醫療行業新聞的頭條啊。

    「上班呀，前陣子忙着研究，腦子有些亂，就過來放鬆一下。」

    前段日子，又是忙着研討會，基因編輯研究上又沒聽過，還是有些疲憊，所以，林熙冬這周末給自己放了假，準備放鬆放鬆。

    但什麼都不干，她也難受，想着很久沒來急診，這才來值班一下。

    林熙冬簡單解釋後，看着病例記錄，眉頭卻緊促，「你父親已經腹瀉反反覆覆半年了？」

    「嗯，昨天還昏倒過一次，不過很快就醒了。」就是因為昨天昏倒，黃慧才硬拉着父親來越醫，「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在這之前，我爸他就經常腹瀉，不過靠吃止瀉藥都好了，而這次特別嚴重，上吐下瀉的。」

    看到林熙冬，黃慧心裏已經踏實不少，把她所知道的所有病史情況都複述一遍：「......擔心要做檢查，所以昨天晚上開始就沒讓他進食。對了，他今天早起的時候還差點起不來床，說是沒什麼力氣，剛剛也一直在出汗，不過體溫還正常。」

    「好，不要緊張，放鬆，我這裏按難受麼？」

    「還....還行。」

    「最近有便血麼？」

    「以前是沒有，但是昨天有。」

    「之前發燒過麼呢？有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

    ......

    等黃慧講完，林熙冬才開始詢問黃忠建本人，相比較上一個患者，這次診斷查體就很快，不過即便林熙冬心理有一些判斷，她也沒有馬上說診斷結果，而是找來了幫忙的護士，將他轉移到移動床上，讓護士先帶他先去做一些檢查。

    畢竟腹瀉嘔吐便血這樣的症狀，以她的視野來說，還是有很多可能。

    看到父親被退走，黃慧想到林熙冬幫她找來了床和隨行的看護護士，又專門把她留下來，眼裏就浮現了一些可能：「是不是，有......不好的情況？」

    說這話的時候，黃慧心裏再努力給自己鋪墊，最壞的情況就是癌症。

    「你不要緊張，我又不是神仙，能一眼就診斷出病情，就有一些判斷而已。我只是看你黑眼圈比我還重，精神也不好，正好我們好久沒見，想着拉你一起休息。」林熙冬剛就和馬姐打了個招呼，關上分診室的門，又把黃慧按到了旁邊檢查床，自己也坐了上去，「你過來怎麼不和我說聲。」

    黃慧長呼了一口氣：「昨天我爸不是暈了麼，就照顧了一晚上。」

    至於不打招呼，看病就診是生活，她不想麻煩別人。

    「你弟弟又不幫忙？」林熙冬問道。

    她知道黃慧有一個糟心的弟弟。

    這幾年她一直在忙研究，忙手術，每年只有過節的時候會和黃慧聊幾天，差點忘記，上輩子的時候，就在今年年底，黃慧向她借了錢。

    只是那時候她不問緣由，也沒關心什麼，直接給了一個借條，甚至很堅定的說最多只能借3萬，並且要在6個月內還完......

    後來再回過頭來，黃慧那麼驕傲的性子，突然開口借錢，肯定有什麼事情，可她就沒去細想。直到她升主治之後，再回鎮上的時候見到她，才知道那時候她父親生病，她弟弟趁着她照顧父親的時候，用她手機把她認識的人都借了一圈錢，不管拿不拿到手全都拉黑完，然後跑路了，還和家裏說是什麼去創業，然後她父親去世，她媽母親死死求着黃慧別報警，一起還債......

    總之就是很糟心。

    但是她父親具體什麼病，她並沒有細說，就匆匆離開了。

    「他上班嘛。」黃慧無奈笑了笑，從包里拿出了一帶麵包，「早飯吃嗎？我們這好幾年不見，要不是網上電視上經常看到你新聞，我肯定認不出你。」

    八年前，剛剛讀大學的林熙冬，等學校放假的時候就會和她搭着同一班長途車回老家前王鎮，兩個人自然慢慢熟悉，那時候她有一頭柔順長發，有靈動婉約的杏眼，再加上一些嬰兒肥，即便臉型有些稜角，可還是就如同鄰家妹妹一般親切。

    而現在，利落的短髮，褪去了嬰兒肥，讓臉型更加堅毅，再加那身一塵不染的白大褂，總帶有一絲氣勢。

    「畢竟更帥了。」林熙冬也不害臊，接過麵包，她不僅和五年前不一樣，和上輩子二十七的樣子也不同，「你藥店周末難道不用上班？你一個藥師工資還比不過他？我說你就是太慣着他，還有你那連自己都看不起的媽。對了，要是這次你爸還看不清？我丫的......」

    別人的家務事，林熙冬其實不應該評判，可一想起上輩子那糟心事，林熙冬是越發憤憤不平，甚至不吝嗇粗話。

    這世上，真有那中比仇人還難受的血緣關係存在。

    就像黃慧的母親，和她那不要臉的弟弟。

    關鍵她既不能讓他們斷絕來往，又不能報警把他們抓起來。

    「停停停，你堂堂大醫，怎麼和我那菜市場阿姨一樣念叨起來。」黃慧無奈打斷，她其實很清楚家裏的情況，可畢竟那是她家人，沒辦法割捨的家人，而且她父親對她很好，供她讀書，也從不虧待她，「你這語氣......我記得剛剛那群家屬，你多心平氣和啊。」

    「你聽到了？那是工作嘛，習慣就好，而且努力去換位思考，也能理解他們家屬，我自然心平氣和啊。」林熙冬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她在急診室就是醫生，說着，依照習慣快速地啃完麵包，「可你是我朋友啊，在那泥沼，還不許我吐槽？要不是我是醫生，要保護患者**，沒準我還能把這新聞送給越老舅熱線呢。」

    「是是是，我覺得你們醫院應該在大門口給你貼一個大字報，你這樣世界聞名的醫生，剛剛那群人要是知道，不知道會有多後悔。」

    現在想讓林熙冬看病的人，估計花上萬都會有人想掛個號呢。

    黃慧還是轉移了話題，她現在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積蓄和時間，只要父親平平安安，其實已經很滿足。

    生活本來就應該充滿遺憾嘛，知足才能常樂。

    當然，心裏因為林熙冬這句朋友，其實已經有些波濤洶湧。

    「認識我有什麼用？要是有一天他們是因為我是醫生而互相諒解，那才有意義。」林熙冬瞟了她一眼，也聽出了點內容，沒在多說她家裏的事情，而是攔着她肩膀，「你爸爸身體脫水症狀還是明顯，等下我給他先穩定下電解質，先在醫院休息半天，所有檢查報告估計出來要下午，到時候，就算這最壞的情況我也能維持好，你就放寬心。這樣吧，中午去我家吃飯？我爸媽今天也在家休息，等下我們去菜市場買點菜，讓我爸媽給我們做大餐吃！」

    「麻辣小龍蝦，豆腐蝦仁羹，檸檬雞爪，清蒸獅子頭......嘶，我先讓我爸去冰幾個西瓜吧，午後我們可以邊吃邊聊。」

    黃慧被林熙冬摟着，轉頭剛好對上林熙冬眼睛，微微帶着笑意的眼睛。

    她想起了一句話。

    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①

    「好啊。」

    眼前這個已經功成名就的人，還是那個乾脆的，自在的，努力工作的林熙冬。

    作者有話要說：①引用《岳陽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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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準備下章寫前世，何如？然後給老張一個出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