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欣欣回想起一個小時之前，坐進虞周警長的車，那一刻就已經註定她必死無疑。

    只是她沒有想到，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

    目前她面臨的最大難題是，死了之後該怎麼辦？

    一小時前，她脫下工作制服，準備從鄞東區派出所下班，虞周警長的車適時來到大門口。

    「走，拉你一段。」

    所里的民警一般很少準點下班，虞周也不例外。

    但是每逢星期五，虞周在外地工作的老婆會回家，他就儘量抽出時間去接站，順路送越欣欣回家。

    越欣欣是部門內刊的編輯，所里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人又長得漂亮，幾乎是所里的團寵，有什麼事都會記着她。

    「謝謝虞警長！」越欣欣甜甜地答應一聲，識趣地坐在虞周后面，副駕駛位是虞夫人的。

    後排空着的情況下，她一定會坐在駕駛員後面並繫上安全帶。

    注意安全，是在派出所養成的職業習慣。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基本上是越欣欣說得多，虞周好像心情不佳，臉色陰沉。

    到達高鐵站的時候，虞夫人已經等在路邊，一襲精緻的風衣裹住高挑身段，手中拎一個考究的箱包。

    坐上副駕駛座，她笑着回頭打招呼：「越總編！」

    越欣欣哈哈哈笑開了，毫不顧忌形象。

    終於來了一個能聊的人，跟虞周呆在一起，車廂里的氣壓都變得很低，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嗨！我就是一內刊小編，不敢這麼叫！郭老師氣色真好，這風衣多襯你身材！呀，還是國際大牌哪！」

    越欣欣自己買不起奢侈品，她只是個合同工，沒有正式編制，但是她知道這些品牌，因為別人聽到她叫出品牌的名字會高興。

    二個女人很快就嘰嘰喳喳聊到一起。

    虞周一路沉默，眉頭緊鎖，似乎一直盯着前路，似乎又在想心事。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頂着剛剛開啟的綠燈前行，車速並不快。

    越欣欣此時正跟虞夫人聊一家新開的甜品店，眼角餘光感受到一個巨大的陰影從車廂左側壓上來，瞬間就到了頭頂！

    在路口的一側，一輛運送建築渣土的卡車，正在衝刺最後的黃燈！以垂直角度直直地撞向虞周的小車！

    嘎吱——刺耳的剎車聲令人頭皮發麻！但卡車慣性太大，壓根剎不住！

    砰！一聲劇烈的撞擊響徹晴空！

    那一瞬間，小車駕駛座所在的車廂角落受到強烈擠壓，迅速變形，向下向內塌陷，形成重重疊疊的褶皺，最終變成扁扁一層鐵皮。

    至於駕駛座後部的空間，受到的直接撞擊作用力稍弱，但足以將越欣欣撞飛出去！

    她在空中滑過十來米，又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十來圈才慢下來，麻木地爬起，呆呆站在原地。

    回頭望去，十字路口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所有方向的車流都停止前進，嘈雜的人群分成幾撥，一撥七手八腳地撬車門，一撥慌慌張張地打電話，110，120，119都打了，車門撬不開需要消防工具。

    滿地都是車輛零部件和碎片，水箱漏出的水，以及虞夫人被扶下車以後滴落的血跡。

    越欣欣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虞周。

    虞周很醒目，因為所有人都在忙亂地說話、走動，只有他呆立在車輛旁邊。

    越欣欣連忙朝他趕過去，沒走兩步，心裏猛地一驚！

    虞周不對勁。

    他沒有受傷？不可能！可他的樣子的確不像受了傷。

    越欣欣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從頭到腳審視不遠處的虞周。

    他眼神呆滯，面無表情，朝着道路前方不可見的盡頭眺望。

    「虞」越欣欣剛要喊出聲，卻戛然而止，猛然發現有人從虞周身體內部穿過去。

    是的，從正中央，穿過頭部、胸膛、肚子和腿，就好像虞周只是一個投影。

    接着有更多的人在虞周身上穿來穿去，而虞周對此毫無知覺！

    越欣欣下意識地朝壓扁的駕駛座看去，那裏本是虞周坐的位置。

    她發現有人體組織的碎渣，和着鮮血，從鐵皮和座椅之間的縫隙中溢出。

    虞周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越欣欣駭然，抬頭再去看虞周，只見他邁着機械的步伐，麻木不仁地朝不可見的道路盡頭走去。

    那是虞周的靈魂！

    強烈的恐懼襲來，越欣欣幾乎汗毛倒豎，人死後真的有靈魂！

    好在那靈魂是熟悉的人，所以她咬牙命令自己鎮靜，硬着頭皮追上去。

    「虞警長！」

    靈魂正在遠離肉身，虞周的確是死了！

    她只顧追趕虞周，冷不防一個人迎面撞來，那人手中打着電話，一點也沒看見越欣欣。

    越欣欣躲閃不及，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等待碰撞。

    下一刻，卻什麼也沒發生，那人從她身體內部穿了過去！

    越欣欣呆住，穿、穿了過去？！

    她盯着那人的背影，他仍舊在打電話，連語氣語調都沒有絲毫變化。

    她又低下頭，愣愣地看着自己。

    什麼都沒有變化，但似乎又有些變化。

    好像衣服的色彩要比原先黯淡一些，但也有可能是錯覺！

    伸出雙手，十指輪廓似乎也比原先模糊一些，但也有可能是撞擊後眼部神經出了問題！

    越欣欣猛地抬頭望向車廂後排，那是出事前她坐的位置。

    救護車已經趕到，醫生正從那個位置拖出一個人，並抬上擔架。

    那個人

    越欣欣陷入巨大的迷茫，那不正是自己嗎？！

    她想起來，自己是繫上了安全帶的，照理不應該飛出去。

    所以飛出去的只是靈魂！

    越欣欣如遭雷擊，頓時感覺天旋地轉，我、我死了？！

    虞周遠去的方向，隱約傳來一聲似歌詠似嘆息的低吟。

    「一縷斷魂~~盪悠悠~~」

    越欣欣聽着聽着，心頭湧起巨大的悲愴。

    虞周死了？我也死了？就這麼死了！可是

    內心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是一動不動地站着。

    原來死了之後是這樣的啊！

    可是然後呢？我該怎麼辦呢？

    恍恍惚惚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個聲音把她拉回來。

    「快快快！送回醫院！還有救！」醫生和護士合力把擔架抬上救護車。

    是在說我嗎？我還有救？

    越欣欣猛然回過神來，對，我要回到肉身去！我不要死！

    她飛速穿過人群，撲向救護車！

    的確，人群不需要給她讓路，因為她可以直接穿過人體、轎車、路障等一切東西。雖然救護車的車門在面前關閉，她也毫不猶豫地一頭扎入，隨後朝擔架上的人撲倒。

    但是就像穿過其他人一樣，她同樣穿過了自己的肉身，掉在擔架下，甚至穿過車廂底板，掉在馬路中央。

    實際上，她可以懸浮在馬路路基內部，或者沉入路基下面的深深土壤里。

    看着呼嘯而去的救護車，越欣欣快要哭了，這不是我自己的肉身嗎？!為什麼我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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