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意義

作品:《極夜裡的月光倒映在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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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仕成慢慢鬆開手,仿佛也透支了力氣。他抓了抓肋間的飛刀,毫不猶豫地拔了出來,血瞬間湧出。

    他痛苦地捂着傷口,想要向着童鑰挪動,卻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胸腔劇烈地疼痛。

    他的喉間被血腥味填滿,最終是他還沒能到達童鑰身邊,便猛地栽在地上。

    希德離開後,顧朗便一直坐在六區河岸,靠在河石上,望着那不息的瀑布怔神。

    也許是那斥耳的宣告聲擾人心亂,又或許是這潺潺的河流聲過於喧囂了。

    此刻的他,猶如這層層毫無章法的水花一樣迷茫,自顧自的捲起波浪,又漫無目的地散去。

    有很多次,他真的想跳下河石,融進這片河流里,並在那肅殺的盡頭最終流入大海。

    但沉思片刻,他還是轉頭進入了剛才群鳥四起的6區森林。

    他離開6區時並沒有帶上包裹,也許於他而言,堅持活到現在已經是他對童鑰期望的尊重,此後的每一秒,都交給天意便足夠。

    沒有食物也沒有武器,但他毫不擔憂。他能夠聽到這場遊戲尾聲的號角,已經在遠方展開。

    靖已經死去,s區所有的人都已經出局。

    最大的威脅已經被除掉,剩下的任何一個人,其實都不應該被稱為敵人——這場遊戲或許從現在開始才真正成為人性的考驗。

    當白堯和虞昱順着河流往上遊走,來到瀑布前時,這裏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殘留的的血跡,告示了這裏曾發生的一切。

    但出人意料的,他們的包裹卻留在了這裏。

    白堯不安地打探着周圍,總覺得這一切都疑點太多,就像一個巨大的陷阱。

    但虞昱想不了那麼多,從包裹中迅速找出外傷膏和繃帶,高興得就像尋到了寶藏。

    傷口處理後,兩個人懸着的心都稍稍放下。

    他們坐在湖邊的樹下恢復體力,聊着閒話,暫且也不願再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遊蕩。

    白堯抬頭望着飛馳而下的瀑布,回想起救起童鑰的那個雨天。

    「你說,從這個懸崖墜落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白堯問。

    「你不要胡思亂想啊。」虞昱並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白堯輕輕搖頭,「我是在想,以什麼樣的姿態墜落,能夠神奇地活下來?」

    「或者說,真正的小概率事件究竟是死亡、還是生存?」

    白堯似乎話中有話,也可能只是有太多的事情虞昱錯過了解,而讓她對他的疑問有些莫名其妙。

    虞昱探頭,望向河面,「河中堅石那麼多,若是墜在上面必然會粉身碎骨。但瀑布底端河流湍急,若完全墜在水面上,倒也有生還的可能。只是就算落入水中也還有溺水的風險。」

    白堯若有所思,但總不喜形於色的他,總是讓任何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也是。」片刻後,他冒出這樣一句更加匪夷所思的話,「如果是她我大概也會毫不猶豫,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她的鎧甲,哪怕自己粉身碎骨。」

    「她?」虞昱不解。

    白堯搖了搖頭。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

    白堯瞥了她一眼,纏了纏自己手上的繃帶,「達和童鑰,一起從懸崖上摔下來。達死了,童鑰卻一點事都沒有。你覺得呢?」

    虞昱瞪大了雙眼,盯着白堯,「童鑰他們竟然經歷了這樣的事情?!」

    白堯輕輕點頭。

    「你怎麼會知道」

    「我救了童鑰,後來我們走散了。」

    虞昱難以置信地搖着頭,情到深處甚至要落下淚來,「童鑰太可憐了,達應該是她很好的朋友我們得找到她。」

    白堯輕輕皺着眉頭,並沒有應允。

    「怎麼了?」

    「我失約與童鑰和方仕成走散,也許他們現在並不想見到我。」

    虞昱突然想到什麼,「你是因為陪玫兒才跟他們走散的嗎?」

    白堯垂下眼。

    「這不是你的錯。你幫過的每個人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情他們不會怪你的。」

    恩情,這個詞放在白堯身上不禁有些可笑。

    某種程度上,他依舊是一個殘忍無情的殺手,但一切仿佛在dark side中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搖搖頭,「還是算了。已經接近決戰了,就算他們留情,我也未必會對他們友好。」

    虞昱臉上的期待凝固了,她發現她大概在不知不覺中忘卻了一些無比重要的事情——她和白堯理應是敵人。

    她心中的對於白堯的崇敬,一剎那沉得很深。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殺我?」她望向河面,聲音小到幾乎要被湍流聲掩蓋。

    「什麼?」白堯聽不清她講話,稍稍欺身靠近她。


    虞昱猶豫片刻,並沒有看向白堯。也許她也在害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會太過殘酷。

    「你打算什麼時候殺我?」她提高音量,把話重複了一遍,最終把眼神中的渴望與畏懼,一律傾注給了白堯。

    白堯被那眼神嚇到了。

    他見過無數種眼神,狂妄的、恐懼的、邪惡的、仇恨的,卻都不及此刻虞昱的眼神,那種希望中充滿着失望,讓他仿佛看到溫宓站在他的面前,責備他那一天為什麼要離她而去。

    白堯別過頭,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然而虞昱並不明白那原因,只是一昧的覺得,也許自己真的猜中了答案。

    白堯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許久後,輕聲說道:「你該走了。」

    「去哪?」

    「由你決定。」白堯搖搖頭,「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

    虞昱望着他怔了很久,卻始終一動也沒動。

    「別再把我當好人了,這個詞不適合我。」

    白堯一再催促她離開,虞昱沒有再多說,揉了揉眼睛,緩緩站起。

    「把包裹拿走。」白堯沒有看向她。

    但虞昱並沒有那樣做,也沒有說一聲再見,憤慨地轉身走進了5區森林。

    白堯望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有些怔神,想要責備她任性不把補給拿走,可能會有喪命的危險。

    更多的,他感到這場景仿佛再現了他任由賭氣的溫宓離開。

    那份多年以來毫無衰減的懊悔,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將他變得不知所措。

    那時,如果他當時追上去,溫宓就不會遇到賽文(savin),也就不會被他殺害。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這麼多年來,白堯最怨恨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本能起身,想要追上虞昱,卻在跑了兩步之後停了下來。

    虞昱不是溫宓,永遠都不是。

    這裏是dark side,他即使追上了她,也毫無意義。

    沒有人再有心情計算島上倖存之人與黑夜的距離,第九天的邊界不知不覺縮減,閃動的紅幕已經給了他們答案。

    只是並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主辦方最後的安排,邊界最終是定格在5區與6區交界處,在這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6區森林中的時刻,他們所有人都暫時是安全的。

    每個人都清楚,留給他們呼吸的機會並不多了。

    童鑰依舊抱着方仕成,緊壓着他的傷口跪坐在靖的屍體旁。沒有人經過,也沒有人搬走她的屍體。

    方仕成遲遲沒有醒來,他呼吸很弱,身體很冰,但還活着。飛刀的傷口正慢慢摧毀着他的一切。

    她的手正在慢慢失力,無論是被刺穿虎口的那隻,還是捂着方仕成傷口的那隻。

    她無時無刻不祈禱這一切快一些結束,她的體力幾乎已經透支。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用小刀撕下自己的衣袖,緊緊纏住方仕成的傷口。

    他輕咳一聲,並未甦醒,很快,童鑰便好像被鮮血淹沒,四處瀰漫着死亡的氣息和點點寒意,讓她無法呼吸。

    童鑰感覺到自己也許真的走投無路了,除非她拋棄方仕成。

    不用想,她也明白方仕成拔出刀的動作是在暗示她什麼。

    他從沒有像相信過童鑰的話,那些關於倖存、關於未來的設想,他從來沒有相信過。

    方仕成是一個天生的悲觀者——儘管他總是笑着——他只是覺得,也許那樣別人會喜歡。

    雖然童鑰對他心有餘悸,但她也不得不感慨她是一個很偉大的人,窮盡一生做着別人的影子和「笑料」。

    就像個小丑一樣。

    也許如今他只是想爭取一個相對體面的死法,為了保護同伴而死,而不是為了生存。

    然而為了生存的掙扎,其實從來並非可恥。

    童鑰不想看到這一幕,不願再看到,又一個人因她而死。

    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所以很少得到別人的在乎。

    憐憫也好、同情也好,當她意識到某個人給予她的在乎是貨真價實的,哪怕只有一瞬,她也會毫不猶豫,報以全部的自己去守護他們之間的紐帶。

    她這個人,平生最害怕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失去所有。

    童鑰的手很痛,但她沒有心情顧及這些。

    她只是緊緊將方仕成的身子摟在懷裏,用臉頰貼着他的額頭,祈求他快些醒來。

    即使他們尚在dark side,他們依舊是敵人,憐憫自己的敵人,何嘗不是在傷害自己。

    只是若她當初沒有對他伸出援手,她也未必需要經歷這般掙扎。

    既然不能回頭,她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們因為機緣走在一起,微不足道的惺惺相惜便讓他們相互扶持,沒有留住彼此的理由,也沒有繼續下去的道理,但他們依舊。

    大概人生就是這樣,在dark side,人們得過且過,忘掉來路,偶爾彼此照應,偶爾彼此遺忘。

    這是這一刻,童鑰無法淡然下去了。

    憑什麼她就要坦然接受這些沉重的守護。

    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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