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開

作品:《怕你難過

    剛下過雨,地面青黑色的石頭鋥光瓦亮,小坑裏的水澄澈得仿佛能淨化人的心靈,老城區的牆體已經發黃脫落,隔着院牆,還能聽到一家人教訓孩子的聲音。

    顏梔放緩了腳步,隔着院牆聽着。

    「來!王石頭,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想的?一加一為什麼還能等於一?啊!?腦子被驢踢了?」

    王阿姨聲音洪亮,如果老城區是一張地圖,她的聲波攻擊能覆蓋三分之二以上。

    「小點兒聲,小點兒聲,孩子還小,都被你吼聾了。」相比下來,男人的聲音就弱了很多,老王嘟嘟囔囔的:「石頭說不定有自己的想法呢」

    「那我就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還不行嗎?!」

    「行行行,就是咱們先把手裏的掃把先放下。」

    「放下?!」王阿姨的聲音陡然拔高:「老娘沒把刀拿出來就不錯了!」

    下一秒,那個叫王石頭的孩子就哇哇地哭了出來,期間還夾雜着夫妻倆的拌嘴聲。

    顏梔覺得整個世界都熱鬧起來了,鬧哄哄的,還真有點羨慕。

    她加快腳步,往老城區的西南角落走去。

    這裏是整座城市最為偏僻的角落。最西南的山峰呈現一個詭異的角度,整體向另一邊傾斜,仿佛隨時都要坍塌,但幾十年過去,還是原模原樣地立在那裏。

    顏梔進入有些淒涼的房屋,爬上5樓最頂層,拿出鑰匙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門。

    一股飯香味撲面而來,讓顏梔產生了錯覺,她是不是進錯門了?

    「小梔。」這是一道異常溫柔的聲音,顏梔心口一顫。

    顏梔朝聲音的來源看過去,那一瞬間所有的好心情煙消雲散,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從心口湧起,又被她深深咽下。

    女人太過精緻了,她的每一根髮絲都調整在了應該在的位置,她身上的隨便一些配飾,足可以買下幾十棟這樣的樓房,她在這個家裏顯得格格不入。

    坐在他身邊的男人一聲不吭,低頭握着筷子,嘴裏咀嚼的動作卻緩緩減弱。

    「小梔。」女人站起來,幾乎有些欣喜的看着顏梔,她嘴唇動了動,半晌之後才說道:「餓了吧,快過來吃飯。」

    「你來幹什麼?」顏梔的語氣冷了下來。

    談不上有多記恨,但也是心口的一根刺,這個女人當初走得義無反顧,那時候的顏梔才七歲,她卻根本不記得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

    「我來看看你。」女人說。

    顏梔諷刺地笑了笑。

    還未開口,始終坐在陰影里的男人出聲了:「先過來坐吧,飯菜都涼了。」

    那是顏梔的父親,叫顏守一,他佝僂地坐在那裏,說話時低着頭,依稀能夠看得出年輕時有着一張英俊的面容。

    顏梔的視線落在那一桌飯菜上,真豐盛,好多她沒見過的食物。

    她沉默地換鞋,洗手,然後坐在一桌子飯菜面前。

    拿起筷子後,卻沒了胃口。

    「怎麼了?」女人的視線一直關切地看着顏梔:「是沒胃口嗎?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呀。」

    顏梔抬眸,直視着對方:「這些菜我都不認識,怎麼就愛吃了?」

    離得近了,女人的樣貌便越發清晰,四十多歲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歲月帶給她的只有越發明艷的容顏。

    「媽媽都記得,媽媽一直都記得你愛吃什麼。」女人嘆了一口氣,臉上是一絲受傷的神情:「這些菜也許你不認識,但一定是你愛吃的味道。」

    顏梔動筷,求證似的夾起一大筷塞進嘴裏,她想反駁,可是嘴裏的味道確實是她喜歡的。

    「怎麼樣?」女人再次看向顏梔,眼神灼灼。

    顏梔:「還行。」

    「那多吃點。」女人又夾了一道菜,放在顏梔碗裏:「這個也好吃。」

    顏梔一樣一樣的咀嚼着,確實,每一樣都是她愛吃的,可是這個女人這幾年從未出現過,為什麼會記得呢?

    吃過飯後,女人幾度張口,始終沒有說出來。

    顏梔察覺到之後,便直接問道:「你來究竟是想幹什麼?」

    「我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她憐惜地看着顏梔。

    女孩一張姣好的面容與她有七八分相似,不同的是,女孩眼裏有着灼灼光芒,生活在破爛的樓房裏,卻是乾乾淨淨,不染塵埃。

    「是嗎?」顏梔笑了笑:「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小梔,別這麼對你媽媽說話。」顏守一忍不住開口。

    顏梔想反駁,但她實在有些累了,便說道:「我回房間去了。」

    「等等。」女人忽然開口,她頓了頓,終於忍不住了,堅決地說道:「媽媽這次來,是來帶你走的。」

    顏梔倏然轉身,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父親低着頭,不發一言的姿態。

    顯然,這是他們倆早就商量好的。

    「我不走。」顏梔堅決地說道:「周青玉,從你離開這個家的時候,你就已經不再是我的母親了。」

    顏梔一字一句的說着,可是當她看見面前的女人落淚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迴避了視線。

    「顏梔。」顏守一這時候站了起來:「你的東西爸爸已經給你收拾好了,要麼今晚走,要麼明天早上。」

    「爸?!」顏梔不可思議地看着顏守一,這個養了她十幾年的父親,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為什麼會那麼決絕地讓她走。

    顏守一說道:「我已經養不起你了,你跟你媽走以後,我還能得到一筆養老的錢,也不用再過這種苦日子了。」

    「小梔。」周青玉說:「媽媽真的很想你,媽媽一直想讓你過更好的生活。」

    顏梔幾乎是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她的眼前一片朦朧,什麼是更好的生活?在她眼中,王阿姨一家的生活,或許才是她想要的更好的生活。

    可是,七歲的時候她沒有決定權。

    現在十七了,她依舊沒有決定權,她就像一個物品一樣,被兩個人丟來丟去。

    顏梔看着顏守一,想從他眼裏看到一絲的不願或是被脅迫,可是沒有,父親的眼裏只有歉疚和祈求。

    祈求什麼?祈求他的養老金嗎?

    「好,我去。」顏梔閉上眼不再看,她轉身時說道:「明天早上吧。」

    周青玉的眼裏閃過喜色,她連忙說道:「好,那媽媽明天一早就過來接你。」


    顏梔回到她自己的房間,窗外已經黑了,臥室里空空蕩蕩,一個大行李箱放在臥室門旁邊。

    顏守一說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原來是真的。

    除了床上鋪着的被子,其餘東西都被塞進去了。

    顏梔打開行李箱,沉默地把裏面亂糟糟的衣服和書本重新整理一遍。

    次日六點,生物鐘讓她自然甦醒,窗外的綠色枝芽探出來,在晨光熹微間煥發勃勃生機。

    唯一沒有生機的,是她自己。

    憋悶地閉上眼睛,將自己捂在被子裏,剛躺着待了三十分鐘,直到外面傳來聲響。

    是鐵門被打開的聲音,這棟房子不隔音,外面說什麼她聽得一清二楚。

    「小梔醒了嗎?」這是周青玉刻意壓低的聲音。

    「沒動靜,估計是因為今天星期六,要不讓她再躺會兒吧?」

    「好,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周青玉走到客廳的沙發邊,說:「誒對了,我打算把小梔轉到一中去,那離家近,師資力量也好。」

    「哦,轉吧。」顏守一隨口答應着,看樣子根本沒放在心上。

    顏梔再也睡不着了,她下床把臥室門打開,視線對上外面發懵的二人。

    「小梔,是媽媽吵到你了嗎?」周青玉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顏梔看了一眼顏守一,對方的精神狀態很好,看樣子打算下樓遛一圈。

    半晌,顏梔轉頭對周青玉說:「走吧,我收拾好了。」

    「好。」周青玉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

    顏梔拿着行李跟着周青雨出門,這期間沒和顏守一說過一句話,鐵門打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她發現外面居然還站了一個人。

    那人長得很端正,穿着一身白色的襯衫,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

    周青玉說:「這是楊助理,跟着我過來幫你搬家。」

    原來是她母親新老公的助理,說是新老公也不太對,畢竟他們都結婚十年了。

    「顏梔小姐,你好。」楊助理問候道。

    顏梔被叫得不太習慣,她微微點了點頭。

    楊助理十分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從五樓到一樓,行李箱的輪子基本沒粘過地面。

    樓下停着一輛車,車身很長,進到裏面,才發現裏面空間更大,有床還有餐桌,甚至連衣櫃都有。

    顏梔坐在裏面,處處都是違和感。

    「還沒吃早飯吧?」周青玉從冰箱裏拿出麵包和牛奶,說:「先吃這些,等到家了媽媽給你做熱乎的。」

    「吃這些就夠了。」顏梔垂眸一口一口的吃着,麵包很軟很香,她平時都是吃街邊轉角那家饅頭店。

    飯量大的時候一早上吃一個饅頭,沒胃口的時候就留到中午吃,還能省下一頓飯來。

    顏梔吃到一半就聽見啪嗒啪嗒的聲音,她微微抬眸,就看見一顆顆眼淚從周青玉臉上掉下來,落到桌子上。

    「」怎麼又哭了?

    周青玉一邊哭着,一邊又眨巴着眼睛克制,那小模樣真可謂是梨花帶雨又惹人憐惜,怪不得能嫁進豪門。

    顏梔三兩口的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又灌了半包牛奶,正襟危坐的看着周青玉。

    「你又怎麼了呀?」顏梔問。

    周青玉擦了擦眼淚:「媽媽就是覺得你太瘦了,這些年跟着顏守一日子過得太苦了。」

    「」

    顏梔有點噎,她也沒瘦到那個地步吧?

    周青玉帶着哭腔繼續說道:「早知道這樣,媽媽每年就多給你們打點錢,就是想着5萬塊錢對付吃喝肯定夠了,才沒敢多給。」

    「媽媽之前是覺得這件事情被時家的人知道了不好,可是後來,老時主動讓我把你接過去,昨天夜裏又和我說了許多話,我這才知道他一點都不介意,他對我是真的好」

    周青玉還在說着,顏梔的大腦卻已經處於放空狀態,腦子裏循環着那句「5萬塊錢」。

    周青玉居然每年都打了5萬塊錢給他們,可是顏梔對這件事情並不知情。

    為什麼?為什麼顏守一從來沒和她說過這件事?還是說周青玉是在撒謊?顏梔的腦子裏一團亂麻。

    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快到每一個場景都只在腦中留下幾秒鐘的影像。

    「小梔?小梔?」周青玉叫道。

    「嗯?」顏梔回過神來:「怎麼了?」

    周青玉此刻已經笑容滿面:「不用緊張,你時伯伯人很好,還說應該早點把你接過去。」

    顏梔點頭,比起昨天,她已經磨平了許多稜角。

    時家遠離市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棟別墅,顏梔隔着車窗看外面碧綠色的湖泊,湖泊前不遠處,白牆青瓦,古色古香。

    時家是豪門,也是國風產業的領導者,早些年創立的時候,經歷了幾番大的挫折,而今發展下來,更是越發繁盛。

    顏梔對時家早有耳聞,主要是因為周青玉的緣故,只要是和時家相關的,顏梔越是逃避,就越在腦子裏記得清楚。

    車開進了院子裏,顏梔和周青玉一塊兒下來,恰好一陣風拂過,帶着無比清新的味道。

    「哎喲,太太回來了,我這就上去告訴老爺。」院子裏的阿姨手裏還拿着澆花的水壺,看見他們之後,立馬放下水壺,進去通報了。

    周青玉牽着顏梔的手,無比溫柔地替她理了理頭髮,帶她走進這個陌生的家。

    剛進門,迎面就撲來一個碩大的白花花的東西,緊接着,那東西就圍着顏梔的腿邊轉圈。

    「嗚嗚——汪!」顏梔總算看清楚,這是一隻雪白的薩摩耶。

    薩摩耶繞了兩圈,忽然前爪趴在地上,身後的尾巴搖個不停。

    「看來小狐狸很喜歡我們的新成員呢。」十分沉穩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出現在前方。

    那是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人,頭髮上戴着幾縷斑白,髮絲被梳理的一絲不苟,他從木質的樓梯上下來,帶着笑意看着顏梔。

    顏梔猜想,他就是時家的男主人,時氏集團的董事長,時千峰。

    「為什麼叫小狐狸?」顏梔問。

    「這你就得問起名的人了。」時千峰走到她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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