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新婚
作品:《他的女主角》紅燈輕閃兩下,轉為綠燈。
邁巴赫一路低緩而又穩重地開過積水地,霓虹燈光的倒影映射在深色的車窗上。
雨簾如瀑,整個城市都被沖洗乾淨。
隔音極好的車內,車外的雨聲成為朦朧模糊的白噪音,恍若兩個世界。
十分鐘前,許初允渾身濕漉漉地抱着小貓上車。
她的毛衣沾了水,沉甸甸地掛在身上,泥水混着雨水,淺色的牛仔褲也變成深色,坐在真皮坐墊上便沾濕了一片。
許初允侷促地想要站起來,旁邊的江聞祈已拆開包裝,遞給她一張乾淨的毛巾:「擦擦。」
「謝謝。」許初允低聲道謝,先將坐墊擦乾淨,正要將就毛巾繼續擦衣服,一隻指骨修長的手出現在視野里。
她低垂眼看去,冷白手背上是淡淡的青筋,一看就養尊處優的手,兩張嶄新的白毛巾。
「分開來。」
江聞祈言簡意賅。
「」
許初允接了過來,「謝謝。」
江聞祈輕輕嗯了一聲,又抬眼示意了一下助理。
總助轉頭跟司機低聲囑咐:「去顧老闆那裏。」
顧老闆?
許初允心急如焚,但還是委婉開口:「江先生,可以麻煩您送我去現在還營業的獸醫診所嗎?」
江聞祈掃了她一眼,微抬下巴示意。
許初允循着視線看去,看到了中控台屏幕上顯示的導航目的地。
喵寵物醫院·24小時急重症轉診中心。
原來對方比她想的更加周到。
許初允不說話了,低下頭去查看小貓的現狀。
小貓很乖巧地躺在許初允的懷裏,被泥水濡濕的毛髮還在輕輕顫抖着,殘留着應激的餘悸。
許初允曲起手,用指節輕輕撫摸小貓瘦弱的背脊,指尖穿過冰冷濕透的毛髮,低聲安撫:「堅持住,不怕不怕,已經在去醫院的路上了。」
「今年冬天不會再挨餓挨凍了,所以一定要堅持住哦。」
江聞祈右手支額,有些倦怠地揉着眉骨。
幾天來連軸轉不足兩小時的睡眠,太陽穴鼓脹發麻,神經一陣針尖似的刺痛。
在富有節奏的輕柔女聲下,低沉的拍子裏,那點針尖似的刺痛似乎緩和了一些。
抱着小貓的胳膊有些酸,許初允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身體後靠,讓自己坐得更舒適,座椅的設計似乎也是貼合人體工學的,很舒服。
坐墊在緩緩加熱,驅散了寒冷。
許初允狀似看車外風景,實則偷偷瞟了旁邊的男人一眼。
江聞祈搭着腿,靠在座位上,指尖在手機上輕點幾下,車載音響響起富有節奏的藍調音樂,舒緩、悠然,沖淡了幾絲凝滯的尷尬。
他似乎很忙,垂睫接了一個又一個電話。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江聞祈微微側頭,「怎麼?」
許初允開門見山:「江先生是專門來問我答覆的嗎?」
江聞祈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眼,「還沒到三天。」
許初允不說話了,腦子亂糟糟的,沒有答案。也沒想好這隻貓到底該怎麼辦。
想了想,許初允決定先道謝:「江先生,剛才多謝您了。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此時恰好有車開着燈相對而過,光影交錯里,他的側顏輪廓更顯深邃分明。
許初允隱約聽到江聞祈輕笑了一下,「這算什麼麻煩。」
語氣浸着淡淡的不以為意。
認識以來,許初允第一次聽到他語氣里居高臨下的分明情緒。
在這之前,他一直好像一個高強度運轉的精密計算機處理器,冷淡,克制,一切盡在掌握,從容淡然。沒有什麼多餘的、不相干的情緒,從頭到底牽引着節奏走。
車就在此時到了目的地。
顧不上別的,車門自動打開後許初允便解開安全帶,抱着貓咪飛速快步沖了進去。
已是深夜時分,寵物醫院卻白燈如晝。
「小姐您好,寶貝是怎麼了?」前台的年輕女生抬頭問她。
許初允三言兩語描述清楚情況,前台明白了,「那您先放在這裏,我馬上去叫值班醫生,先做個抽血拍個片檢查一下。」
「好的。」許初允目睹着她小跑而去,看向白桌後的另一位值班人員,「怎麼收費呢?」
值班的年輕女生笑容和煦,「您是顧老闆的朋友對吧?不用付費。」
「顧老闆?」許初允在腦海里檢索着這個名字,「您是不是搞錯了?我不認識這位。」
年輕女生笑容不變:「十分鐘前顧老闆交代過,他的朋友馬上會到,不是您還能是誰呢?放心,您家寶貝在我們醫院的所有治療都是免費的。」
十分鐘前。
想起在車內時江聞祈曾經打過的幾個電話,她下意識地朝門外看去。
江聞祈在大廳外面。
他低頭看了眼手錶,五分鐘過去了,去旁邊商城買衣服的陸林還沒回來。
隔着透明的玻璃,江聞祈遠遠看了一眼。
許初允站在治療室外,低着頭來回踱步,雙手抱胸,身上還穿着那件濕透得徹底,仿佛能滴水的毛衣。
看着就冷。
他輕輕嘖了一聲,解鎖手機。
在治療室外來回踱步的許初允聽到手機鈴聲響,在安靜的廳內很醒目。
她低頭,微信跳出一條新消息。
w:【出來。】
許初允不明所以,回望了一眼門緊閉着的治療室,裏面隱隱約約傳出醫療設備的轟鳴嘈雜聲,還是依言走出了門外。
繁華夜色里,深夜時分的江城依然繁忙,車流如織,高樓大廈運轉着,星星如鑽點綴在漆藍色的天幕,好似永不落的星光之城。
晚風徐徐,枝葉颯颯作響。
江聞祈雙手插兜,身姿筆挺,姿態有些散漫不羈,與夜色融為一體,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許初允身上。而那件質地考究剪裁利落的西裝外套,正搭在他彎起的肘間。
許初允在他面前站定,她本身身高不低,甚至算得上高挑,此刻仍需要微微仰頭去與他對視,「怎麼了江先生」
話音未落,那件搭在肘間的外套便被主人扔了過來,許初允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穿上。」
他語調平淡,沒什麼情緒,比起關心,更似命令。
觸感面料細膩厚實,溫熱,還帶着男性獨有的體溫,很淡的男士香水鑽入鼻腔,秋冬木質香調,讓人想起波士頓落葉紛飛的秋天,阿爾卑斯雪山下的木屋,沉靜克制,內斂卻又貴重。
冷風吹過,濕漉漉的衣服黏着皮膚,許初允冷得打了個寒顫,沒有再推辭,「謝謝江先生。」
西裝袖子長出來一截,很好地將她整個人包裹,隔開了刺骨寒風,只餘溫熱。
「江先生,您還有事的話可以去忙,我這邊一個人就可以了。」
許初允斟酌着措辭,溫聲開口,「非常感謝您的幫忙,今晚麻煩您了,等過兩天拍完戲,我想上門探望一下江爺爺,可以嗎?」
無論如何,今夜江聞祈幫了她,是不爭的事實。
江聞祈已摸出煙盒,寶石藍的煙盒夾在修長骨感的指間,「介意嗎?」
他嗓音淡淡,比夜色更涼。
許初允搖了搖頭。
江聞祈抽出一根,虛攏着,咔嚓一聲,打火機砂輪跳躍出藍金色的火焰。
一點微弱的紅光在秋夜裏明滅。
徐徐的白煙散開,被秋風吹散,煙味意外的並不刺鼻,似是加了藍莓爆珠,帶着淡淡的果香,清爽淡雅,柔和且醇。
「不必,等你忙完送你回去。」
他側頭吸一口煙,才回答許初允的上一個問題。
許初允下意識循着他的動作看去,近距離才看清了他左手白金陀飛表下,青色的紋身。
似乎是一串英文字母。
白霧順着指間蔓延到腕骨,看不清具體是什麼。
許初允收回視線,「那您要不要去裏面坐一會兒?外面冷,我再幫您買杯熱飲。」
江聞祈轉頭看她,薄唇輕輕上挑,「怎麼,許小姐把我當做冷熱不知,無法自理的成年人了?」
許初允:「」
她有這個意思嗎?
左右今晚對方幫了她大忙,她忽視掉對方語氣里的淡淡嘲諷,深吸口氣:「那江先生,我先進去了。」
江聞祈沒說話,只垂眼看着許初允重新進入醫院大門。
自動門開合,空氣里響起一個有幾分幸災樂禍的男聲:「讓我看看是哪陣風,把我們江少都給吹過來了。」
江聞祈側頭看向聲源。
便看到好友顧明澤一身黑,指尖勾着個蘭博基尼的車鑰匙,笑得不懷好意地看他。
早在助理安排來最近的這家寵物醫院時,江聞祈就料到了這一幕。
他懶得多給顧明澤眼神,只吁出一口煙,神情淡然。
有值班的獸醫和前台從門口路過,進門前都不約而同地朝這邊打招呼:「顧老闆晚上好。」
顧明澤揮了揮手作為回應,目光又迴轉到江聞祈身上,尾音微揚,「你還沒說呢,今天怎麼突然來我醫院了?接到電話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以為你被綁架了。」
不怪他有此疑問。
當初留學時,他們幾個玩得好的兄弟經常周末一起輪流去彼此家裏聚會。
然而每次輪到來他家時,江聞祈絕不赴會,寧願在圖書館趕課題作業,也不願意來他組的局。
只因為他喜歡貓狗,別墅里養了一隻緬因一隻布偶兼一隻金毛。
他氣急敗壞問江聞祈怎麼就不給他面子時,男人是這麼回答的——
「味兒太重了。」他眼皮也沒掀,就這麼懶倦地、不以為意地口吻道:「什麼時候不養了,把你的別墅徹底打掃乾淨,沒有一絲貓毛了,再說吧。」
顧明澤:「」
恨得牙痒痒,卻又拿他沒什麼辦法。
現在聽說他要來自家的寵物醫院,早在前台接到江聞祈助理的電話時,顧明澤就丟下別的局,直接趕了過來。
無他,過來看看熱鬧。
「怎麼,終於良心發現曾經對我的精神傷害,來慰問我了?」
顧明澤並不在意江聞祈的無視,笑眯眯地伸手想勾住江聞祈的肩,被對方一個閃避躲開。
他收回手,繼續侃侃而談:「還是說,明白我說的動物醫療是個很有前景的行業了?你要不來投資試試,別不信,我真的很看好這一行的發展。」
「畢竟現在生育率下降,未來會有很多人養寵物作為慰藉,你出一個億,我可以給你」
「顧明澤。」江聞祈涼涼出聲打斷他,「我今天剛結束大大小小十幾個會議,不是來這兒聽你講項目的。」
「想講也可以,把方案準備好,走評估審批。」
顧明澤:「」
他悻悻收了聲,目光一轉,循着江聞祈的聲音看向廳內。
大廳空落,這個點沒什麼人。
除了他醫院的員工外,一眼看去,只有治療室外一個女生。
女生低着頭,攏在寬大的西裝外套下的身軀單薄如翼,頂光投下朦朧光暈,露出的一小截面容卻白淨如雪。
眉眼清絕,如柔和的水墨畫,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頭,潤濕了深灰色的西裝外套。
孑然獨立,氣質清冷乾淨,讓人想起雨後盛着露珠的淡蘭花。
他怎麼不知道江城什麼時候出了個這樣的氣質美人?
「我說哪陣風把你給吹過來了,原來是美人風。」顧明澤拖長調子,混不吝地調侃道:「你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
江聞祈掀眼看顧明澤一眼,回。
「不是女朋友?」
顧明澤手上轉動車鑰匙的速度加快了些,笑得沒個正形,「那我要個她的聯繫方式,不過分吧?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長得漂亮又愛小動物,這不就是哥們的菜。」
江聞祈輕嗤一聲,「你很缺女人?」
顧明澤是他留學時認識的,美國留學圈子小,屬於同一階層的就更少,一來二去社交,也就熟絡了。
他的朋友圈也一直很固定,從來只是個位數,顧明澤就是其中極度喜歡談戀愛的一個。
別人忙着學業和家族基業,顧明澤忙着談戀愛。女朋友談過不少,每一個談的時候都愛的死去活來,但是分開後又能立馬全身心投入下一段。
「我就喜歡這款,看着冷冷清清實際上溫柔如水的。」顧明澤並不在意江聞祈的冷言冷語,笑嘻嘻地趁熱打鐵,「怎麼樣,小江總,推我個聯繫方式唄?」
江聞祈雙手插在兜里,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煩,聞言懶得再戲弄他,「她結婚了。」
「怎麼,捨不得啊」顧明澤還在絮絮叨叨着,聞言猛地愣住,手中轉動的動作也停住,「什麼?結婚了?!」
他不敢置信:「她看起來也就剛上大學不是,真結婚假結婚?你別玩我。再說,結婚了也沒事啊,我等她離婚唄。」
江聞祈沒說話,懶得理這個不着調的戀愛腦。
「真結婚了?她老公誰你知道嗎?我看我有沒有機會。」顧明澤信了一半,另一半還是覺得江聞祈只是單純地跟他作對,不死心地開口。
「知道啊。」
江聞祈漫不經心地道,將指間的煙摁滅,在顧明澤迫不及待的眼神里,淡然卻落地有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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