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一天上午，蘇雲抱着一對乒乓球拍找到霍霖欣，問道：「打球嗎？」

    「乒乓球啊？」

    「嗯！」

    霍霖欣欣然應允：「為什麼不呢？」

    兩人就從寢室出發，一路向四運乒乓球場走去。

    「我乒乓球吊得批爆！」一如既往的，霍霖欣這傢伙還是以「吊得批爆」起手，他跟蘇雲說道，「人稱邛崍張繼科，一手『霸王擰』無人可敵，在我們小學，如果是輸了下桌，我能打上一整天。」

    「巧了！」蘇雲笑道，「我乃清平許昕。

    「今天正好試試你這個邛崍張繼科有多少斤兩。」

    「哦？」

    霍霖欣本來是吊兒郎當，對接下來的球賽是抱着一種隨意的態度的，但一聽蘇雲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因為蘇雲跟他這種滿嘴跑火車的人不一樣，蘇雲很多時候都比較實誠（實誠的人一肚子壞水所以才叫腹黑），他說自己是清平許昕，那他的乒乓球實力肯定是不會差的。

    前面用武學境界來做過比較，以會不會轉球為先天後天的界限，說到蘇雲的實力大概是先天大圓滿的樣子。然後是直板，喜歡削球放遠。

    那麼霍霖欣呢？

    大概就是半步宗師了。轉球掌握得圓潤如意，有自己的打法風格，對步伐有着懵懵懂懂的研究，但因為沒有正經地進入乒乓球的賽事領域，所以沒有更深入的機會，也就止步於此了。然後是橫板，打法暴力血腥。

    這兩個人一柔一剛，是他們的打法特點，也是他們的性格特點。

    到球場，尋了一個比較好的球枱，蘇雲伸手摸在台面，台面被太陽曬得溫熱，他笑着看向對面霍霖欣，朗聲問道：

    「霍兄，準備好了嗎？」

    霍霖欣以右手橫握乒乓球在前，左手在後，擺了一個詠春張天志的起手拳架，沉聲回道：「放馬過來吧！」

    蘇雲就取出乒乓球，將之高高拋起，擋住眩目的太陽光，待球落到胸前位置，以直板下切乒乓球的中下位置，發了一個高度極低、距離很近的下旋球。

    「看球！」他提醒道。

    「來得好！」

    霍霖欣輕喝一聲，便踏前一步，右腳在前，以球拍反面向下猛然一削，頓時，球以更快的速度轉了回去。

    還是一個近台低位球。

    「好球！」

    蘇雲眼睛一亮。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果然，霍霖欣所有的那些看似吹牛的話，其實都是實話實說。就這一記反手削球，就能看出他的水平確實不低。

    不過，雖然水平不低，但在削球領域，他蘇雲卻是不弱於人。

    緊忙上位，俯身，往右一側，屈膝用力，依舊是將球削了回去。

    這第一球就是用來試水熱身的，但因為是在蘇雲擅長的領域，對削十幾板後，以霍霖欣失誤撞網結束。

    「不壞！」

    霍霖欣伸手抓住球，與蘇雲稱讚一聲。

    「不過……」他又將球攤在手心，神色一凝，「霍某也並非浪得虛名！」

    說罷，球就被高高拋起，這種發球方式，顯然，霍霖欣也是打過乒乓球比賽的。

    「蘇兄！」他也提醒道，「小心了！」

    「啪！」

    反拍擊球，一個平平無奇的上旋球落在了蘇雲的反手位。

    「這個球……」

    但蘇雲眼神一定。

    反手位的上旋球意味着他必須以反手位上拉，但如果反手拉回去，球就會是一個霍霖欣的反手位的上旋球。

    那麼……

    邛崍張繼科！

    霸王擰！

    電光火石之間，蘇雲已然想明白了此球的結果。

    可是，這是陽謀！

    此時此刻，如此快的球速，如此短的時間，他根本來不及做其他反應。

    思緒剛剛結束，球就已經到了眼前，身體不受控制，下意識的就將球反拉了回去。

    然後，不出所料——

    「嘭！」

    一聲巨響！

    霍霖欣側身擰腰，反手一板，勢大力沉，那球頓時如炮彈一般急射回來！

    往球枱上一砸，又猛然彈起。

    球速太快！

    旋轉太狠！

    蘇雲有心理準備，反應過來了，提前將身位拉開，展開臂膀，屏氣凝神，氣沉丹田。

    「喝！」

    迎着球，他猛然揮動球拍。

    「啪！」

    中了！

    那球被他擊回，滑過一條高高的弧線，從這邊乒乓球枱的這頭，落到了球枱的那頭。

    出界了。

    「可惜！」

    霍霖欣嘴角帶笑，眼裏卻分明有着一絲抹不去的嗜血狠厲。

    端的是可怕！

    蘇雲收回手，站回球枱，吐出一口氣，由心讚嘆：「好霸道的球！」

    他握拍的虎口，已然隱隱生痛。

    好重的力量！

    「承認！」

    霍霖欣笑了一下，跑去撿回了球。

    一來一往，再過去三四個球，熱身宣告結束。

    霍霖欣說道：「按照規則，打十一個球吧，五局三勝。」

    「好！」蘇雲沒有異議。

    以猜球決定球權，蘇雲握球，讓霍霖欣來猜。

    「左還是右？」蘇雲問。

    隔着球枱，霍霖欣往蘇雲的兩個拳頭看去，這小子果然腹黑，兩個拳頭握得一樣大，霍霖欣分不出區別來。

    他又去看蘇雲的眼睛，看着看着，忽然發現蘇雲的眼睛往左手瞥了一眼，但是又很謹慎的快速收了回去。

    「左手！」霍霖欣連忙喊道。

    「是嗎？」蘇雲嘴角勾笑，攤開左手，裏面空空如也，又張開右手，果然有一個黃澄澄的乒乓球。

    「……被騙了！」霍霖欣指了指蘇雲，「好小子！」

    知道他會看眼神，故意給他暗示。

    但他也算輸得心服口服，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承讓！」蘇雲笑了笑。

    看眼神這招啊，他不要太熟悉，蘇言都被他教會了。

    優先發球，算是一個小優勢。

    但是，蘇雲發的第一球，卻只是一個正手位上旋球。

    「嗯？還要熱手？」霍霖欣心裏有點疑惑，「還是想跟我對拉一下子？」

    既然蘇雲發出了對拉邀請，那他沒理由害怕才對。

    「啪！」

    一個正手挑拉。

    蘇雲還是將球正常拉回。

    「這小子在搞什麼飛機？」

    霍霖欣心裏疑惑，總感覺哪裏有詐，再次將球拉了回去。

    如此，一來一往，兩個球感還不錯的人接連拉了十幾個球。而蘇雲還沒有搞小動作。

    「是我想多了？」

    霍霖欣正這麼想着，忽然發現自己離球枱已經有點遠了。

    球越拉越遠，屬於正常情況。

    可是……

    「呼！」

    他忍不住長吐一口氣。

    「等等！」

    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臭小子！好你個老六！」

    他這才知道蘇雲是在幹嘛！

    這是在耗他的體力！

    霍霖欣打籃球時，就以迅猛、暴力著稱，但是，去年因為材料學部太強了，不總是需要靠他攻堅突破，他的體力也有所增強，讓人幾乎忘記了，這傢伙的體力是個究極短板。

    大一的時候根本打不完四節。

    雖然猛，但是無法持久，這是他霍霖欣的缺點。

    而現在，蘇雲這個臭老六一上來就奔着持久戰打！打消耗戰！

    「哼！」

    霍霖欣頓時戾氣外顯。

    「想消耗我的體力？那就要看看你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了！」

    「啪！」

    他猛然揮拍，直接加了力道。

    「嗯？」蘇雲接球時，感受到球的力量增強了，嘴角勾出一絲笑，「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不愧是你。」

    只是啊，跟霍霖欣的發反手位的球，接反手暴力擰球一樣，他這也是陽謀。

    不加大力量儘快擊潰蘇雲，霍霖欣還能怎麼辦？

    跟蘇雲慢悠悠的放遠擊長嗎？

    他耗得過蘇雲這個老六嗎？

    這個臭老六從大一開始就天天跑步，體力槓槓的。

    所以，他只有用力量，在自己體力還沒耗盡之前，結束比賽，他只有這個選擇。

    賭的就是一手「魚死網破」，看看是魚的力量大，掙破漁網，還是網的韌性好，網住大魚。

    蘇雲這張漁網想要不被撕開，除了需要解決霍霖欣一下重過一下的大力抽球之外，還有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那就是……

    霍霖欣的無賴發球，接暴力反擰，接重炮扣球，發球三板斧！

    如果霍霖欣的發球他都抗不住，那就直接沒有下文了。

    「來咯……」

    霍霖欣提醒一聲，拍子反手揮下，那球打着旋就往蘇雲的反手位撲去了。

    「我要改變球的方向！」

    蘇雲反手一拉，力量不夠，球還是往霍霖欣的反手位去了。

    「嘭！」

    被霍霖欣暴力抽了回來。

    第一次嘗試，失敗。

    第二次嘗試，力量過大，球直接飛出球枱，失敗。

    第三次嘗試，力量過小，球撞網了，失敗。

    第四次倒是剛剛好，球被他控在了中間位置，但是，霍霖欣不是只會反手拉球而已，他的正手也同樣暴力。

    甚至，更為暴力。

    不過，幸好，耐心也是蘇雲的優點之一。

    一次接着一次，不斷的嘗試。

    第七次……第九次……第十三次……

    霍霖欣已經先下一局了，這一局，也已經到十比六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交換球權，霍霖欣發球。

    「呼……」

    蘇雲吐出一口氣，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面對霍霖欣的發球，他不只是心裏壓力巨大，身體也已經很累了。

    「啪！」

    球飛了過來。

    蘇雲舉起球拍，反手一拉，將球擊回了霍霖欣的反手位。

    「是放棄了嗎？」霍霖欣看着位置正合適的球，「是失了智嗎？」

    「嘭！」

    他卻絲毫不留情，依舊將球反手砸了回去。

    蘇雲狼狽地拉開距離，海底撈月，狼狽下切球拍，「啪」，球沒能控制住，晃晃悠悠飛遠了。

    「蘇兄……」霍霖欣去撿了球，「賽點了哦！」

    蘇雲咧嘴一笑，回道：「比賽正式開始！」

    「什麼？」霍霖欣凝眉問道。

    蘇雲卻不答，他不會告訴霍霖欣，「老東西，你已經不行了。」

    他都已經開始感覺累了，那麼霍霖欣的體力，其實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剛剛這一球，他看似沒接住，其實是在試霍霖欣的力道。

    霍霖欣的力道，明顯減弱了。

    雙方交換位置，由蘇雲發球……

    然後，霍霖欣就慢慢覺察到，形勢，不對了。

    他的發球三板斧，不完全奏效了。

    第三局，蘇雲能控制住接他發球的方向了，他以10比12惜敗。

    第四局，蘇雲繼續跟他吊長球，而他的對拉已經不穩了，他以7比11打敗。

    第五局……

    甚至，他的暴扣都能被蘇雲削回來了。

    5比11，他完敗。

    被讓二追三了。

    霍霖欣氣喘吁吁，汗如雨下，以雙肘撐在球枱上，恨恨說道：「算你小子陰險！」

    他輸於戰術。

    蘇雲在對面，單手撐着球枱，聞言笑了一下。

    他撿起乒乓球，瞄了瞄，拋過去，正落在霍霖欣的腦袋。

    霍霖欣很有些不爽，抬頭望過來。

    陽光下，蘇雲也是滿頭大汗，但是他眼睛笑着，向霍霖欣挑眉問道：

    「小伙子，老夫見你骨骼驚奇、天賦異稟，有一道靈光從腦門直衝雲霄，有沒有興趣跟老夫搞科研？」

    「什麼？」突然從乒乓球轉到科研，疲憊的霍霖欣一時反應過來。

    蘇雲繼續說道：「明天早上8點，後山竹園，108教，我們不見不散……」

    他沒說完，霍霖欣就走到了跟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再問道：「什麼意思？」

    蘇雲這才認真解釋：

    「帶我的師兄不是畢業了嘛！現在我是單幹，有時候忙不過來，需要幫手。我就跟李院士申請了一下，剛好你期末也考了年級第二，李院士就答應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下，事情霍霖欣是聽明白了，可是，他還是盯着蘇雲看着。

    眼神極其複雜。

    毫無疑問，蘇雲會特意向院士申請讓他進實驗室、進團隊做研究，就是出於兄弟感情。

    無論霍霖欣之後是考研還是找工作，這都是一個天大的好事。

    但是……霍霖欣是一個天賦超群的人，而這樣的人，往往都極其驕傲。

    本來，他屢屢敗在蘇雲手下，就已經有點難受了，而現在，卻還要依靠蘇雲的關係進實驗室，驕傲的他真的有點接受不了。

    一邊是兄弟感情，是未來前途，一邊是自我尊嚴，是人格體面。

    他心裏的複雜，可以窺視一二。

    面對着霍霖欣的目光，蘇雲沒有再多說什麼，曾經有人守住了他的少年意氣，他也維護着霍霖欣的自尊。

    「還打球嗎？」他示意了一下手裏的拍子。

    許久，霍霖欣吐出一口氣，捏在蘇雲肩上的手拍了拍，兄弟相視一笑，他轉過身，走向球桌對面。

    「繼續！」他說。

    輸給蘇雲，不丟臉，而且，他絕對不會一直輸！

    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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