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了王家所在的巷子裏面，這個地方，想必之前周強斌比較熟。張元慶也來過不少次，唯獨周依依是第一次過來。

    下車之後，周依依突然問張元慶：「叔，你說我母親如果還在世，她是希望我們跟王家不死不滅，還是想要我父親好好的？」

    張元慶冷靜思考了片刻：「我覺得，你母親如果還在的話，應該是希望你父親好好的。」

    周依依良久，緩緩嘆了一口氣：「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一行人走進了巷子裏面，王暉在門口早已等待了。

    王暉是王家老大王信義的兒子，王家真正的長子長孫。他本人是在央企工作，之前張元慶看到他的時候，感覺他身上還有些倨傲。

    可是現在，王暉看起來格外的低調。大概哪怕是他也明白，王老爺子的去世，對於王家整體來說，是怎樣的意義。

    王暉將他們一行人引入了院子裏面，王家三兄弟都在這裏。

    王暉的父親王家老大王信義，張元慶是見過的，外交部的副部長，在整個王家來說，已經是頂樑柱了。不過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辦法真正擔起整個王家。

    王家老二王信仁，穿着一身軍裝，張元慶也不大熟悉那方面的級別。不過雙方見面，王信仁與王家老大王信義不同，他多看了周依依一眼，欲言又止。

    不過看他的眼眶，已經是紅了。

    張元慶知道，周依依與她的母親極為相似，想必是對方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妹妹。周依依的母親在王家排老三，從年齡上看，應當與王家老二王信仁年齡相仿，所以兩人的感情應當不錯。

    周依依在路過王信仁的時候，也抬頭深深注視了他一眼，然後喊了一聲二舅。

    王信仁悶頭悶腦地嗯了一聲，卻沒有多說話。

    唯有王家老三王信誠上前，對周依依噓寒問暖。

    周依依看起來，也是與他的感情最好，喊他三舅。

    王信誠紅着眼連連點頭：「好好，你能來就是最好的了，你是我們王家人，今天誰也攔不住你。」

    要說王家三兄弟，張元慶對這位王家老三的印象最好。他可以說是王家唯一一個有赤子之心的人，他與對方點了點頭。

    王信義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顧你岳父和依依，有任何問題就喊我。今天只要是我在這裏，王家不會有任何人為難你們。」

    這番話也是這位王家老三發自肺腑，只是就連張元慶都能看出來，今天周依依能夠堂堂正正走進來，自然是得到了王老爺子的首肯。

    只要王老爺子同意，只怕王家不會有任何人阻攔。

    至於王青玉，她在遠遠看着。目光掃過周強斌和周依依的時候，有些難言的意味。

    經過外院之後，在王暉的指引下，終於來到了王老的房間。

    張元慶還記得與王老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是個身材瘦高的老者，而且身上的力氣不小。

    而如今，這位曾經站在全國巔峰的老者，卻已經行將就木。他的太陽穴深深凹陷，沒有戴着茶色墨鏡的雙眼，看起來凸起而渾濁。

    他沒有躺在床上，而是靠在床頭。所以周依依走進來的時候，王老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王老原本渾濁的雙眼，此刻已經有了一些清明。他目光放在周依依的身上，直到周依依站在他床頭喊了一聲外公。

    王老看着她，良久才費力擠出一絲笑意：「周依依。」

    王老的聲音沙啞，他喊出周依依的名字，似乎鬆了一口氣。

    周依依上前，嗯了一聲。

    王老上下打量着她，良久才又擠出了一句話：「跟你母親真像。」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王老的神情極為複雜。

    周依依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故作悲傷的眼淚，顯得有些沉默。

    「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王老看着周依依，費勁地問道。

    周依依看着他，一老一少四目相對。

    周依依嘆了一口氣：「從進大門開始，我就已經在數，一共三百二十七步。我想，我已經替我母親，走了她臨終前最想走的一段路。」

    此話一出，王暉臉色一變，緊張地看向王老。

    王老卻顯得很淡然，似乎無論周依依說什麼話，他都能夠接受。

    房間的氛圍沉默了下來，直到良久之後，王老方才緩緩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想說的？」

    王老這番話，應該是暗示周依依可以提要求。

    然而周依依搖了搖頭，並不想說什麼。

    王老看着周依依良久，眼角滲出一滴渾濁的淚水，他嘶啞的聲音繼續說道：「我這輩子，對得起所有的家人，但是我對不起你的母親。現在，你無論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只有我力所能及，一定會替你把這件事做了。」

    如果說剛才是暗示的話，那麼現在這麼一句話，那就是明示了。

    王老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周依依只要提要求，王老只要能夠做到，那麼一定會滿足。這個承諾的分量，確實是非常重的。

    以王老的身份，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爾反爾的。

    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周依依卻走了過去，牽起了王老爺子的手。王老爺子的手幾乎已經完全脫相了，他的手似乎只有骨頭，完全沒有皮肉可言。

    周依依握了握他的手，這才放了下來：「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您。以前聽父親說過，聽母親說過。上一次來四九城的時候，也想要親眼見一見您。

    因為無論如何，您是我母親的父親，您是我的外公，用北方的話來說叫做姥爺。姥爺，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但是今天我是代表我母親來的。我母親這個人心軟，我想如果我母親還在世，她看到您如今的樣子，她也不會再恨您了。」

    王老看着周依依，半晌緩緩舒了一口氣：「我想，我很快就能見到你母親了。」

    周依依握着王老的手，喃喃道：「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做已辦，不受後有。外公，我願替您祈福，希望您身心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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