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你為什麼不求我

作品:《我大哥叫朱重八

    「別用它!」

    「換一把!」

    從始至終,朱重八的眼裏都沒出現過任何鬆動。此刻,話中卻透出絲絲祈求。

    「是太殘忍了!」

    朱五看看冰冷的刀刃,這是馬秀英送他的賀禮。

    即便朱五再狠也做不到,用人家妻子的刀,殺了人家的丈夫。

    況且,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仇恨。好聚好散,入土為安。

    「刀來!」

    丟了刀,朱五大喊一聲。

    外面撲棱的腳步聲響起,朱玉臉色煞白的進來,跪在門口,腰間的短劍高舉。

    然後跪着,用膝蓋慢慢向前,靠近朱五的身邊。

    朱五一直看着朱重八,想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絲其他的情緒。

    但是,對方的眼閉着,好似睡着了,只是胸膛的起伏,有些頻繁。

    倉!

    短劍划過,黃銅的鞘口,在燈火下陣陣龍吟。

    「從今天起,這個世上再沒有朱重八這個人。」

    「從今天起,歷史上也再也不會有這位布衣英雄的半點身影。」

    「而我,朱五。」

    「亂世飄零,起於淮西鄉野,從乞丐到皇帝,從流民到英雄。我的名字,將被後世歌頌,吟唱。你是過客,我是傳奇!」

    微笑,在朱五臉上冒出來。

    朱重八的面色,依舊如常。

    朱五不禁想起,那從一開始就壓抑在心底的那句話。

    「彼可取而代之,彼該取而代之!」

    朱五像是勝利者在微笑,但是眼眶中的水光,卻在晶瑩的打轉。

    「卑鄙的理由只能說服自己。」

    「你要為了權力,為了地位,為了不確定的危險感。」

    「殺了這位英雄!」

    「你,是個小人!」

    「你的後半生,始終會有噩夢!」

    呼,朱五深呼吸一口氣。

    慢慢的俯身,左手摟着朱重八的脖子,右手刀尖對準了心窩,嘴巴貼着他的耳朵。

    「哥,我送你上路了,別怪我!」

    噗,右手用力,尖銳的短劍柔和的穿透衣衫,但是卻遇到阻力,他貼身穿着鎖子甲。

    朱五頂着窗欞上,為結婚而貼的,喜慶的窗花,再用力。

    咔,金屬破裂的摩擦聲中,朱重八突然睜開了眼。

    眼神里,終於有了一絲恐懼,但是轉瞬即逝。

    他聲音沙啞,低沉,絕望,「小五,善待我的兄弟!」

    朱五控制不住的落淚,點頭。可是短劍卻停住,他感覺到手有點抖。

    噗,劍尖兒劃破了胸膛的表面肌肉,殷紅的血是那麼驚心。

    再次深吸一口氣,只要用力一推,一切就都結束了。

    「小五!」朱重八又沙啞的喊着,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善待咱的妻兒。」

    「哥!朱五貼在他耳朵邊上,「馬秀英姐就在南京,她生了,是個男孩,取名朱標!」

    一絲光華,在朱重八本來有些絕望的眼神里綻放,他咧開嘴,艱難的笑了起來。

    朱五也笑了,「我會視他如己出,如果將來我得了天下,我會給他一塊大大的封地!」

    說着,淚落在嘴唇上,「哥,該說的說完了,上路吧!」

    朱重八艱難的點頭。

    朱五調整好短劍的位置。

    這劍好重。

    噗,劍尖扎進了肉里。

    豁然,朱重八再次瞪大眼。

    不甘的眼神,悽厲地大喊,「媳婦!兒啊!」

    門外,同時傳來一個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五!」

    ······

    郭興站在門口,不敢去看朱五的目光。

    馬秀英從門裏進來的剎那,正好看見,朱五的劍要插進朱重八的胸膛。


    她一下子軟軟的靠牆倒下,然後一隻手抱着孩子,一隻手支撐着往前爬。

    朱重八終於落淚了。

    在見到妻兒的那一刻,像一頭反抗的猛虎,在椅子上開始掙扎。

    一滴血,在短劍的尖上滴在地面上,變成紅色的一點,雖然小,卻觸目驚心。

    「秀英姐,你不該來!」朱五悄悄的把短劍,別在背後。

    馬秀英繼續爬着,哽咽着,「俺來見俺的丈夫!」

    這話,刀子一樣扎進朱五的心口。

    剎那間暴跳如雷,「你知道他幹了什麼?」

    「小五!」朱重八拼命搖頭。

    「俺不想知道!」馬秀英冷笑道,「俺只知道他是俺娃的爹,是這世上和俺最親的人!」

    她爬到了,慢慢站起來,把孩子放在朱重八的面前。

    「啊!呀!」襁褓中的小兒手舞足蹈。

    朱重八的淚,如決堤的水,但是臉上的笑,是那麼燦爛,幸福。

    「妹子,咱兒子像你!」

    「胡說,才多大,哪能看出來?」

    「真地,你看,眼睛裏都是笑,咱兒心善呀!」

    「這世道,心善的人沒好下場,俺到希望他將來心狠!」

    女人抱着孩子笑。

    男人看着孩子笑。

    燭火下,好似一家人相聚,朱五是唯一的外人。但是他沒有打擾,而是坐下,慢慢的看着。

    「重八,大名按你取地,朱標。小名呢?小名叫啥?」馬秀英眼角含淚,笑着問。

    「叫?叫?」朱重八歪着頭想,眼睛亮晶晶的,「叫狗蛋吧!咱小時就叫這個名字,咱娘說,賤名好養活!」

    「狗蛋呀,狗蛋呀!」馬秀英笑着都弄襁褓里的嬰孩。

    嬰兒不哭不鬧,胖乎乎的小手,伸展着。

    「你看,他要摸咱的鬍子!」朱重八大笑,艱難的低頭,「來,摸摸爹的鬍子,咱老朱家人,鬍子長地可快咧!」

    「他爹,你不給兒子留點啥?」馬秀英問。

    朱重八的目光,還在落在孩子身上,柔聲道,「妹子,把咱鬍子割下來一綹,縫個荷包吧!咱要是有靈,咱護着他!」

    馬秀英把還在放在,朱重八膝蓋上,撿起朱五丟的長刀。

    唰唰,鋒利的刀鋒在朱重八臉頰上划過,大片茂密的鬍鬚,割了下來。

    然後,她背對着朱五,忽然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姐!」朱五,郭興同時喊出聲。

    三尺青絲,從肩頭滑落。

    馬秀英臉上還笑着,他的頭髮,朱重八的鬍鬚糾纏在一起,鄭重的放在朱五身邊的桌子上。

    「小五,勞煩弟妹給縫個荷包吧?」

    「這......?」

    朱五不解。

    但是朱重八的眼中,笑了。

    接着,馬秀英在孩子臉頰上,深情一吻。把孩子也放在朱五身邊的桌子上,在朱五驚詫的目光中,拿起刀。

    割破手指,鮮血滴滴答答。

    她慢慢的,一筆一畫,工整用心的,在襁褓上寫下幾行大字。

    朱標,狗蛋。

    夫,朱重八。

    母,馬秀英。

    祖籍淮西濠州鍾離孤家莊。

    寫完,悽然的一笑。

    抱着刀,坐在朱重八的身邊。

    「你是要和他一起死?」朱五明白了,盯着她。

    「是,俺跟重八一起走。」馬秀英的手,握住了朱重八的手,「小五,俺的兒,交給你了,善待他!」

    「該看的都看了,小五,動手吧,咱沒啥遺憾了!」朱重八沒有閉眼,而是看着妻子。

    一股氣,在朱五的胸膛間炸裂。

    他的臉幾乎扭曲了,「你倆少來以退為進這一套,我不吃這個。你以為我會心軟?朱重八今天死定了,誰都救不了他,他必須死!」

    「俺知道!」馬秀英曬然一笑,長刀倒放,刀尖對準自己的心窩,再也不看朱五。

    「沒用的,我不吃這套!」朱五獰笑着,握緊短劍,「原來那個心地善良的小五,已經死了,從我在濠州地道里爬出來的那天就已經死了。」

    「那你圍住爹的那天,就該動手!」馬秀英也吼道,「爹說過,小五,沒狠在正地方!你要是那天狠心把這些人都殺了,何至於現在!」

    「阿哈哈哈哈!」朱五笑了起來。

    然後,盯着馬秀英的側臉,「姐,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求我?」

    「俺求過你兩次,有用嗎?」淚水,在馬秀英臉頰滑落。

    「俺求過你的,你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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