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繼續前進

作品:《男主死了很多年

    雲乘月坐在書寫台的階梯上,  用一張淡鵝黃繡淺銀色團花紋的絲帕捂住嘴,開始了又一次一連串咳嗽。大筆趣 www.dabiqu.com

    她剛剛經歷了第六個幻境。運氣不算太好,這是哪位戰爭狂人留下的書文,  不需要思考,只有一層又一層的搏殺。

    同境界修士中,雲乘月的靈力數量、控制力都屬上乘,  然而她修煉速度太快,  沒有太多鬥法經驗,  戰鬥的手法也很稚嫩,所以一路下來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不先休息休息,調養好體內暗傷,她連路都要走不動了。

    「咳咳……唔!」

    她用力咳了好幾次,  總算咳出了最後一團淤血。這下,  雖然胸前還牽拉着作痛,但生機靈力總算能順暢流轉。

    她感覺好多了。

    「看來我要加強的不僅是書法基礎,  還有戰鬥的具體章法。」

    她感慨一句,  團起絲帕。這張精細的手帕也是個防禦法器,還是薛無晦從帝陵中翻給她的,  說是哪兒哪兒來的貢品。不過重在美觀,防禦能力倒是平平,  這會兒她也就顧不得疼惜物品,  怎麼方便怎麼來。

    大團鮮血濡濕了手帕。淺銀色的團花紋悄然流動,  組合為一個隸書的「收」字;很快,帶着細微氣泡的血液浸入看似單薄的絲絹,被吸收得只剩個淡淡的印子。

    這原本是用來吸收攻擊的書文,用來收撿血污,竟也挺合適。

    雲乘月盯着這一幕,  盯了好一會兒。

    「你在看什麼?」

    身邊有人這麼問。

    在她身邊,亡靈的帝王也正坐着。與他莊嚴華貴的裝扮不同,他的坐姿相當隨性,單手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側頭望着雲乘月。與之前相比,他身形凝實不少,連肌膚上也透出了極淡的血色。如果忽略他身上淡淡的死氣,真會以為他是個血肉生動的活人。

    尤其他此時眼神專注,烏黑眼珠比一般人更明亮有神。

    雲乘月輕輕揚了揚手裏的絲絹。

    「這手帕挺好看的,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洗乾淨?」

    她回了一句,將之疊好。

    薛無晦看了那淡鵝黃的手絹一眼,對着上面的血痕皺了皺眉。他頓了頓才道「管這做什麼,你養好了身體,出去我給你找十張新的來。」

    十張?雲乘月「呃」了一聲「誰用得了那麼多。況且我現在被飛魚衛指控藏匿死靈,出去了指不定要亡命天涯,也記不得這事了。再說……」

    「再說?」

    「再說,你答應給我縫的毛絨兔子,打算什麼時候給我?莫不是不給了?」

    自浣花城外一戰,曾經的毛絨黑兔小薛香消玉殞,雲乘月就時不時念一念這事。

    他一怔,神情多了幾分不自在。

    「有空自然會做,我何至於食言?」

    雲乘月只笑不語。其實她也更多是開開玩笑,調侃他罷了。

    四周極靜。

    她額心「生」字流轉生機,投映出淡淡白影。這字舒展筆畫,一會兒大大張開、變得寬寬胖胖,像個吃得腦滿腸肥的大官;一會兒將自己收束得極細,仿佛細腳伶仃、弱不禁風的病人。

    稍微調息好之後,生機書文便恢復了力量,開始積極滋養她的經脈。

    再過一會兒,她應該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繼續前進。

    而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中,雲乘月還可以靜靜坐一會兒,欣賞四周宇宙星空的壯美。

    她凝視着遠處一顆明亮的星星,托着腮,久久沒有說話。

    「……對不起。」

    忽然,薛無晦吐出一句。

    「嗯?為了什麼?如果是為了『夢』字,那你已經說過了。」雲乘月沒有回頭,只伸直了腿,再打了個呵欠,毫無形象的樣子。

    她沒看他。薛無晦嘆了口氣。

    「朕……我之前通過帝後契約,抽取了你的生機靈力,注入虎符,才調和了生死之力。」

    「生死調和,就是自然之道。這種力量很接近大道本真,能夠喚醒死靈神智、增強死靈的力量。」

    「憑自然之道,我便能讓一眾親兵,包括樂陶和申屠侑,都快速恢復實力,好外出為我辦事。至於收服如『夢』字這般的死靈,還有觀想之路中其他一些幽魂……也輕鬆不少。」

    雲乘月聽了,有些驚訝,又不那麼驚訝。她怔了會兒,想了想,才問「這麼說,就是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回報,卻沒事先跟我說一聲?」

    薛無晦默默點頭。

    雲乘月又怔了一下,嘆氣道「好處呢,好處總該分我一點罷?」

    薛無晦板着臉「我們二人生死一體,榮辱一共,我的好處自然就是你的好處。」

    「聽上去像個借錢不還的無賴。」雲乘月精確地點評,又恍然地點點頭,「難怪你最近力量增長了許多,我還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你現在敢直接現身,也敢直接與我說話,看來是能夠屏蔽外面的監視了?」

    薛無晦頷首,卻又搖頭「也多虧有人幫忙。」

    「……幫忙?」

    她剛想問是誰,可一個人影倏忽在她腦海中閃過。待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脫口說出「是王道恆王夫子?」

    她莫名有些惘然。

    薛無晦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他只是若有所思「王夫子……王夫子。而今的王夫子,究竟能不能算是千年前的那位夫子,我卻也有些吃不准了。」

    「無論如何,這次之事皆因我而起。若那飛魚衛乃至白玉京要找你麻煩,我自有辦法為你一力扛下。」

    他說得很認真。

    雲乘月收回神思,點點頭「好,我信你。」

    「生」字躍動,回歸她體內。她抓起膝上的玉清劍,站起身,拍了拍衣裙,獨自往前走去。

    薛無晦站起來,望着她的背影。


    「……雲乘月。」他皺了眉,聲音也略微提高,「朕決不食言。說會保你,就是會保你。」

    雲乘月沒有回頭,只平靜道「我也說了信你。」

    帝王快步走上前,玄色衣袍如烏雲急急流動。他語速也急了起來「你這是要同我耍脾氣?」

    「談不上。」雲乘月仍舊沒回頭,「只是我希望,下回皇帝陛下若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能提前同我說一聲,而不是顧自做完了、惹了點麻煩回來,才告訴我還有這麼一回事。」

    薛無晦剛剛才沉下去的神情,立即又軟和下來。

    「朕都說了對不起……」

    她加快了步伐。

    亡靈的君王瞪着那道背影,半晌才提步趕上,又悻悻吐出一句「這不還是在生氣麼。」

    ……

    雲乘月卻真沒覺得自己生氣。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平靜極了。

    太平靜了,平靜到懶得理他而已。理他做什麼?早該知道他是個悶着不出聲,只曉得做事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必須藉助她的地方,他大概早就離開了。

    她走得很快,步伐也比此前更重。

    「雲乘月……」

    「我需要安靜地思考。」

    「……」

    她深藍色繡金線芍藥的裙擺劃出重重的弧度,淺金色的繡花鞋也踩出一叢叢水霧般的星光。

    倏然,她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方沒路了。

    原本無盡綿延的星光之路,忽然往下垂直折去。雪色光芒一直下落,直到沒入一團黑暗。那黑色極深,無論是肉眼去看,還是用神識去探,都什麼也看不見。

    星光好似一條雪白瀑布,落入深淵之中。

    四周並沒有別的路。如果再要往前走,似乎就只能去探深淵了。

    雲乘月蹲下來,摸出一塊銀錠,卻又猶豫一下,把銀子揣回去,重新掏了幾個銅板出來,又扯了一根頭髮把它們綁起來,這才捨得往下一扔。

    「……朕是哪裏短了你用的?」

    這不是不想浪費麼,虧他還常常一副明君的樣子。算了,懶得理他,多半是找茬。

    雲乘月只盯着下頭的深淵。

    銅和銀都能比較容易地附着神識,可以用來探路。銀的效果會更好一點點,但……還是要有珍惜的意識嘛。反正她用了頭髮,可以增強銅的效果。

    銅錢下落,沒有任何滯礙,甚至顯得過快。深淵裏仿佛有什麼吸力,吸着它們進去。

    雲乘月略閉着眼,仔細感受着。為了避免風險,她只附着了很細的、比髮絲更細微的一縷神識上去;此時,她能感到下方傳來一陣幽涼。很冷,很黑,讓人想起深夜寂靜的墓地……但沒有任何危險或者恐怖的感覺。

    只有安詳和寧靜,以及一點久久無人到訪的寂寞……寂寞也能感覺出來?她思忖,那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罷。

    有人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對了,那種寂靜漆黑卻寧靜的感覺……和他有些相似。

    「感覺到了什麼?」他問。

    雲乘月睜開眼「下面有什麼東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也算不上知道。」

    帝王的長睫毛抖了幾下,語速不覺加快「大致有所推論,但並不確定,才沒有和你細說。若我推論正確,此處隱藏之物能幫上大忙。」

    她看了他一會兒,目光一錯不錯。

    「那麼,你是不是很想讓我下去?」她問。

    薛無晦一怔「什麼?」

    雲乘月站起身,環顧四周。此處除了下墜的星河瀑布,便只有永恆的夜色與星光;她和薛無晦以外,也再沒有別人。

    在觀想之路中,考生只會在幻境裏相遇。因此,當她獨自走在星光之路上時,是看不見別人,也無法知道自己的具體排名的。

    不過,通過前幾個幻境,雲乘月大概能夠估算出自己的名次。

    「我應該在前五名,甚至前三名。」她說,神情很淡,「如果我停在這裏不走,入學也沒什麼問題。我不是一定要下去冒險的。」

    「這下面究竟有什麼?我猜一猜,應該是這『觀想之路』的秘密?它應該可以解釋這裏的死靈如何生存,說不定還藏着什麼寶貝,對你有所幫助,也許對我也有用。」

    「所以,這下面的東西,也是你的目標之一,對麼?」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下去?」

    他先是有些錯愕,繼而沉默了。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

    「是,我很需要去下面看一看,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東西,對我的確有大用。我也確實早就打定主意,要來這裏一趟。即便這次你不來,我也要設法進來。」

    雲乘月點點頭「那我……」

    「但是,如果你不想冒險下去,就不去。」

    這回輪到她一怔「不去?」

    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印象中,這不是他第一次微笑,卻一定是最柔和的一次;眉眼中的陰鷙冷漠全都化開,宛若夏日山陰處的清溪,看似清冷,實則流淌着溫暖的波光。

    「……我已經有些吃不准你的想法了。你一會兒說要幫我忙,一會兒又仿佛置氣似的,擺出不肯委屈自己的模樣。但這樣也好,比你之前更多了點生動,對你的修道有好處。」他笑嘆道,搖搖頭,「我說了,我一定會設法一探究竟,但若你這次不想去,我回頭就自己想辦法。」

    「雲乘月,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計較起來也是我欠你情。因此我反而更希望你按自己心意行事……之前是我托大,事情做得不妥當,絕不會有第二次,你放心。」

    她漸漸驚訝起來。

    「啊……」

    站立片刻後,她微微側身,輕咳一聲,假作鎮定自若「奇怪了,怎麼這麼一說,顯得你很坦然,我卻是彆扭的那個一樣。」

    他仍舊微笑「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她矢口否認,掩飾性地打了個呵欠,「我就是太累了,太累了所以突然不想動。不過好好想想,都走到這兒了,不去看看我也不甘心。嗯……反正暫時也沒感覺到有危險,那就下去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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