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 134 章

作品:《攻玉

    ——番外篇——

    半月後。讀字閣 www.duzige.com

    這日早上滕玉意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感覺臉上發癢,那癢感輕若柳絮,一會兒停留在她腮幫子上,一會兒又遊走到額頭,她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那酥癢的感覺卻又順勢移到她的後頸。

    滕玉意嘟囔:「藺承佑,你真煩人。」

    卻聽背後一聲笑,藺承佑乾脆將她從衾被裏撈出來:「也不瞧瞧都什麼時辰了,說好了今日去西市,再睡可就天黑了。」

    滕玉意依舊睜不開眼:「我困昨日練了一整天的功,胳膊腿都快斷了。」

    藺承佑心疼壞了,只得又把妻子塞回被子裏:「要不明日再去也成,橫豎後日才啟程去濮陽。」

    滕玉意踟躕:「明日你不是要去大理寺跟同僚交接手上的案子麼?」

    可見心底還是想去,藺承佑想了想,索性取下床前邏桫檀衣架上的衣裳,讓妻子靠着自己的肩膀繼續打盹,舉起她的一隻胳膊,胡亂幫她套襦衣。

    「你睡你的,我受累幫你穿衣裳。」

    滕玉意最是怕癢,被藺承佑折騰一陣,噗嗤笑出了聲:「中裙不是這樣系的你那個結打反了。誒誒,藺承佑,我怕了你了。我醒了,我自己來。」

    藺承佑順勢拽她起床。

    「爺娘呢?」滕玉意閉着眼睛問。

    「宮裏要舉辦射禮,爺娘一大早就帶着弟妹進了宮。」

    滕玉意睜開眼睛一瞧,藺承佑早就穿戴好了,穿一身琉璃綠的聯珠紋圓領襴衫,錦料當中夾雜金絲,且不說在陽光下,便是在屋中也有流光溢彩之感,這般濃麗的顏色,連膚白的女子都鮮少壓得住,穿到藺承佑身上倒極妥帖。

    滕玉意在床邊站穩:「你等我,我去梳洗。」

    藺承佑攔住滕玉意:「我幫你穿了衣裳,你倒是也幫我穿戴穿戴。」

    他頭上戴着玉冠,只是腰間尚未掛配飾,兩人相視而笑,滕玉意接過玉佩和金魚袋幫藺承佑一一繫上。

    嬤嬤們聽得屋裏說笑,一時也不敢進屋,漸漸發覺屋裏的動靜不太對,早就識趣地躲到耳房去了,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聽到藺承佑在屋裏喚人:「娘子醒了,把巾櫛和湯送進來吧。」

    嬤嬤們忙應了。

    一行人魚貫而入,抬頭就看見藺承佑身上的錦袍皺皺巴巴的,這可是大郎早上才換的,論理這樣的料子絕不至於揉成這樣

    幾位老嬤嬤並不敢朝凌亂的床上瞧,只從紫檀衣櫃裏又取出一件新袍子,靜悄悄放到案几上。

    藺承佑面紅耳赤,好在滕玉意早在下人們進來之前就躲到淨房去了。

    滕玉意盥浴一番,出來就看到藺承佑又換了身簇新的牡丹白襴衫。

    他百無聊賴歪靠在榻上翻着一本書。

    滕玉意坐到鏡台前,藺承佑抬眸看她梳妝。

    梳好髮髻,滕玉意卻不肯讓春絨和碧螺再妝點首飾,只從妝奩取出一串光瑩殷紅的玫瑰花簇項鍊,作勢要往脖子上戴。

    藺承佑扔下書:「我來吧。」

    這串靺鞨寶項鍊還是他送滕玉意的十六歲生辰禮,從選料到挑匠人,當初不知費了他多少心思,只恨那時候她因受蠱毒的壓制一直未想起他,送禮時他甚至不敢讓她看見他的名字。

    戴上後,藺承佑一抬眼,恰巧對上妻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花簇配上她纖白的脖頸和烏油油的秀髮,當真雅麗非凡。

    出屋後,藺承佑牽着滕玉意的手沿着遊廊往外走。

    「瞧瞧這日頭,瞧瞧這天氣,今日去明月樓用午膳如何,記得你喜歡這家的酒菜。」

    滕玉意卻突發奇想:「要不我們去吃饆饠吧。」

    藺承佑瞥她:「饆饠有什麼好吃的?」

    「我說的可不是尋常店肆賣的那種,是你那位胡人朋友親手做的饆饠,那回在彩鳳樓辦案時你帶絕聖棄智買過一回,正好我也吃了,記得一份饆饠里足足放了二三十種餡料。」

    說到這,滕玉意肚子裏的饞蟲早已被勾起來了,屈起十個手指頭慢慢數:「有花蕈、石決明、透花糍,還有黏甜的酪漿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吃到那般考究的饆饠,事後我讓程伯去買,你那位叫訶墨的朋友連門都不肯開。」

    藺承佑細細聽她說了半晌,笑道:「難為你記得這樣清楚,想吃這個還不容易,我讓訶墨給你做個十份八份便是了。」

    兩人乘車到了平康坊,下了車,藺承佑帶着滕玉意七拐八彎,沒多久就摸到了一間食肆門前。

    店裏只有一個夥計,看到藺承佑忙把主家訶墨從後頭請出來。

    滕玉意定睛打量,那是個三十出頭的胡人,模樣稱得上詭譎,鼻子像一坨圓圓的蒜頭,嘴唇卻薄得像紙片,生就一雙碧色琉璃眼珠,鬍子則是淡赭色,一開腔,居然是一口標準的洛下音。如今四方胡人均以學中原文化為榮,但能說得這般地道的委實不多見。

    或許是自負學問,此胡與人打交道時,頗有些倨傲之色。

    藺承佑開口做介紹:「這是吾妻滕氏。」

    又對滕玉意說:「阿玉,這是我朋友訶墨。」

    訶墨早將臉上的傲色收起來了,沖滕玉意恭敬地叉手作揖。

    滕玉意便也慎重還禮。

    兩廂見禮後,訶墨指了指不遠處的彩鳳樓:「現有不少人詢價,只是一直未成交。有心想買的商賈嫌此地出過人命案,不忌諱這些的又嫌沽價太高。」

    藺承佑漫不經心聽着,忽然想到什麼,轉頭看了看滕玉意。

    滕玉意也在打量那空置的樓面。

    兩人當下心領神會。

    不一會兒,饆饠呈上來了,滋味堪稱一絕,滕玉意一口氣吃了兩份,吃完很滿足,對藺承佑說:「別說長安,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比這更好吃的饆饠了。」

    藺承佑放下酒槲:「這麼喜歡吃,讓訶墨多做幾份帶回去不就行了。」

    滕玉意擺手:「一次吃太多反而生膩,還是留點念想吧。」

    兩人淨了手面出店,很有默契地朝彩鳳樓走去。

    自那些伶人和妓-女被遣散,此地已經空置許久了,門口只有兩個不良人看守,比起鄰旁店肆的熱鬧,樓前有種怪誕的荒疏感。

    藺承佑說明來意,兩位不良人爭先恐後啟開門扃。

    推開門,淡淡的潮氣撲面而來,藺承佑牽着滕玉意的手入內。

    滕玉意環顧四周,當初為了躲避屍邪不得已住進妓館,不知不覺都過去一年多了。

    故地重遊,頗有物是人非之感。

    藺承佑似乎也有些感觸,徑自在廳堂里轉了一圈,撩袍蹲到角落裏的一張圓桌前往上看,當初他就是在這底下搜到了彭玉桂私藏的那包毒針。

    卻聽滕玉意道:「我想把這樓盤下來。」

    藺承佑絲毫不奇怪,拍拍手起了身:「行,都依你,明日我就讓人問價,就不知道你買下來做什麼,做妓館?」

    說完這話,上下打量妻子一眼:「不大合適吧滕玉意」


    滕玉意揚眉:「誰說我要做妓館老闆了?盤下就不能做別的麼,依我看,這地方做香料鋪就很好。」

    說着沖四周指指點點:「上頭一層可以做招待貴賓的包間,頂上那層可以做庫房,難得格局都是現成的,稍稍修葺修葺就成了,此地從來不乏達官貴人,名妓粉頭之類的也多,我這鋪子專門依照各人的喜好做些獨有的調香,盡可以賣得貴些。還有,這次你別出錢,我要拿我自己的體己盤下這鋪子,橫豎我自負盈虧。」

    藺承佑聽妻子說得頭頭是道,不由也認真起來,心知她多半已經打定了主意,便笑着說:「不讓我出錢,我幫着出出力總成吧?你素來愛調香,做香料鋪倒是比做別的容易上手些,就是我們後日就要啟程去濮陽了,盤下來也得找人幫你打點才行——」

    略一思索:「這事交給我了,我幫你物色幾個靠譜的掌柜和管事。」

    滕玉意笑眯眯點頭:「那——好吧。對了,還記得捲兒梨和抱珠嗎?程伯說她們在附近開了一家胡餅鋪,只因無依無靠,平日沒少受人欺負,我打算把她們找來,往後就讓她們在我的鋪子裏謀生,平康坊這等艱難謀生的妓人很多,我這鋪子日後只招女夥計也不錯。」

    藺承佑回頭看她:「何止平康坊,長安城別處也有不少難以維持生計的婦人。你這香料鋪若是做得大,不妨多收容些可憐婦人,前人有『為天下寒士謀廣廈』,後有滕玉意的『為天下孤寡婦人謀居所』,聽上去豈不壯哉?況且這也是積德之舉。」

    滕玉意原是一時興起,沒想到藺承佑處處想着為她積攢功德,細一想,這番安排也算扶危濟困,便高興地說:「乾脆用我阿娘的名義興辦這香料鋪,無論賺多賺少,都拿來貼補這些貧苦女子,若真能因此積善,全記到我阿娘頭上才好。」

    夫妻倆邊商量邊轉悠,不知不覺到了後院,路過那座廢棄的小佛堂時,兩人並肩鑽了進去,樑上結滿了蛛網,地上滿是灰塵,滕玉意找到當初彭玉桂施邪術時留下的殘印,蹲下來指給藺承佑看,兩人再度感嘆一回。

    從佛堂出來,抬頭就看到了花園裏的那株槐樹。

    滕玉意步伐一緩,那回她因為喝了火玉靈根湯不得已在樹下苦苦練功,藺承佑卻躺在樹上笑話她,想到此處,她轉頭覷了眼藺承佑。藺承佑顯然也想到了這件事,拉着妻子朝外走:「這園子疏於打理沒什麼好逛的,時辰不早了,該去西市了。

    「哎哎,等一等。」滕玉意鬆開他,回身走到槐樹前縱身一躍,輕飄飄躍到了樹梢上。

    找到一處粗壯的樹椏坐下,她笑吟吟沖藺承佑招手:「你也上來。」

    藺承佑立在樹下仰頭看,滕玉意坐在枝椏上晃動雙腿,這些日子妻子勤學苦練,功夫可謂日進千里,這樣透過樹枝向上看,只能看到妻子的銀紅繚綾裙的一角,春風間或拂動她的裙擺,露出裙下一雙朱紅芍藥繡線鞋。

    藺承佑心裏像被什麼撓了一下,說不出的酥癢,一撩衣袍,提氣就向上飛縱,怎知剛掠到一半,上頭猛地襲來兩股熱風,藺承佑偏頭一躲,一眼認出是妻子那枚瑪瑙香球里釋出的兩隻大蝴蝶,心知妻子故意使壞,迅即在半空中回身一翻,改而抱着樹幹掠向後方。

    他正要出其不意縱到滕玉意的身後,豈料那兩條隱影玉蟲翅卻又從斜刺里衝出,再次擋住了他的去勢。

    任藺承佑機變過人,也沒法在半空中借力抵擋兩次,只得鬆開樹幹,仰天向樹下落去。

    卻聽到妻子在樹上吃吃輕笑。

    藺承佑在樹下站穩腳跟,回頭往上看,除了滕玉意,還有誰能想到這法子捉弄他。

    「誠心捉弄我?」

    滕玉意笑道:「我可沒攔着你,有本事你倒是上來。」

    藺承佑望望兩邊,踏上樹幹,如同輕猿一樣向上直竄。

    隱影玉蟲翅再次攔上來,藺承佑不躲不避,揚手揮出一把肉脯,兩隻靈蟲聞見肉香,果然愣了一下。

    滕玉意心知不妙,急聲說:「喂,別分神!他狡猾得很!」

    藺承佑卻早已趁這當口繞過了樹幹,隱影玉蟲翅待要再追,也已經遲了。

    滕玉意傻眼了,藺承佑翩然踏上樹梢,撩袍坐到妻子身邊。

    滕玉意不得已將玉蟲翅召回香囊,對着香囊一個勁地搖頭嘆氣:「饞貨,饞貨,叫你們不長記性。他知道你們最饞俊奴的零嘴,故意拿這個誘你們上當。」

    說話間瞟了眼藺承佑,趁他不注意朝樹下跳。

    藺承佑眼疾手快,一把將滕玉意拽回:「剛捉弄完我,這就要跑了?」

    滕玉意跌坐到藺承佑身邊,笑道:「就捉弄你了,你待如何?」

    藺承佑捉住妻子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面前,一瞬不瞬打量她。

    滕玉意眨了眨眼,藺承佑的臉龐離自己越來越近,索性閉上眼睛,嘟起鮮若櫻桃的紅唇,打算等他親吻自己時推開他就跑。

    然而失算了,藺承佑半晌也沒有下一步的舉動,滕玉意睜開眼,就看到藺承佑笑着打量自己。

    本想捉弄他,結果反倒被他取笑,滕玉意不免又羞又惱,忿忿推開他就要跳下樹,藺承佑卻收緊雙臂,低頭吻住她。

    滕玉意張口就咬,藺承佑任她咬,好不容易她鬆了口,低聲說:「你惱什麼?」

    「惱你。」

    藺承佑無聲一笑:「我還沒惱你呢,你倒惱起我來了。」

    「我有什麼好讓你惱的?」

    「生這麼好看做什麼?我都瞧不過來了。」

    滕玉意嘖了一聲:「你得罪我了,這些甜言蜜語對我已經不管用了。」

    說話間趁藺承佑不注意,捧着他的臉重重補咬一口,藺承佑唇齒一用力,順勢也回咬她的唇瓣,倒是捨不得發狠,挑釁的意味卻很濃,滕玉意肆意輕咬,心裏像吃了蜜糖似的。

    兩個人的笑,似能傳到彼此的心房。枝頭春意盎然,樹梢上原本有幾隻黃鸝蹦來蹦去,被這份流淌的熾熱情感所感染,撲棱撲棱一忽兒全飛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從樹上下來,藺承佑回頭看滕玉意髮鬢上落滿了花瓣,便固住她的肩膀,耐着性子幫她整理,這邊摘完了,滕玉意又踮腳幫藺承佑摘花瓣,鬧了好一會才摘淨。

    滕玉意抬頭看看天色,杏眼含嗔:「你瞧瞧,你瞧瞧,這都多晚了!都怪你,再不走西市可就關門了。」

    「是是,都怪我——」藺承佑拉長聲調,「那還不快走?」

    到了門外,藺承佑對門口的不良人笑道:「幫我跟劉里正說一聲,這棟彩鳳樓我們盤下了。」

    撂下這話,拉着滕玉意上了車。

    路上滕玉意擺弄着腰間的香囊,無不懊惱地說:「我這兩隻隱影玉蟲翅法力是不錯,就是太饞嘴了,隨便一點肉脯就能擾亂它們的心神,將來遇到邪魔外道時,還不知會如何。」

    「急什麼?」藺承佑說,「對這等靈蟲而言,貪嘴本是天性,鎖魂豸剛到我身邊時也這樣,細論起來你才馴養它們半個月,多訓誡幾回,總會知道輕重的。有你這樣的主人,它們差不了。」

    滕玉意稍稍放心。

    到了西市,滕玉意只顧在酒肆和漁筌鋪之類的貨肆轉悠,藺承佑提醒妻子:「不必買太多酒食,寬奴他們備了不少,緣覺方丈和岳丈想必也沒少準備乾糧。」

    滕玉意卻說:「路上大半時日都在船上,只吃乾糧悶得慌,不如捕些魚上來烤着吃,保證既鮮美又能解悶。」

    藺承佑甚覺有理,指了指貨架上的紅泥爐子和筌具,對主家說:「把這些都拿下來吧。」

    買完漁具,滕玉意豪情萬丈地說:「到了船上,讓你們好好嘗嘗我烤魚的手藝。」

    藺承佑笑着點頭:「那我就給你打打下手、熱熱酒什麼的吧。」

    又拉着滕玉意到另一間貨肆買魚餌,七七八八買了一堆,這才高高興興去買酒。

    路過一間筆墨齋時,卻聽到有人喚道:「阿玉。」

    滕玉意轉頭,卻是鄭霜銀和鄧唯禮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上微博經常有人問我上一章的結尾處是不是「前世的阿大抱着阿玉的屍首」,不是,後面增加了很多內容,如果您看的是正版,清緩存重新刷新目錄可以看到贈送的部分,如果您看的盜版,再見。

    上一章的長評我看到啦,等到實體書上市會依次寄出簽名實體書,我以前在weibo上通過抽獎送過實體書,然後很不幸,有一次抽到一位從來沒看過那本書的朋友,對暗號的時候,雙方都挺尷尬的,所以這次不想抽獎了,想了想,寫長評應該是比較喜歡這篇文吧(深感榮幸),所以這種方式比較理想。番外的長評也會送,只是記得如果寫長評一定要打零分。

    本章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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