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鷹眸先是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楚家被人掉包的是小姐，而非少爺，眼前之人雖眉眼靈動，卻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男人清朗的聲音，阿燕咧嘴笑了笑，「奴才叫阿燕，是鎮南王府的廚子，今個兒是跟着世子爺一同來的，奴才給楚公子請安。」

    修長手指拂去經文上的灰塵，楚寧安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好友身上，突然開口道：「世子，我跟阿燕十分投緣，能不能將人帶回府去？」

    朱澤還以為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楚寧安性子肖似其父，最是沉穩不過，哪裏會提出這等失禮的要求？面前這人當真是輔國公府的大少爺？他沒有看錯？

    察覺到朱澤異樣的眼神，楚寧安繼續道：「想必世子也發現了，阿燕的五官與阿琛很像，自打家裏出了事後，我娘鬱鬱寡歡，時不時還會暗中垂淚，父親勸了許久都沒有成效，說不定阿燕能幫幫忙，討她歡心。」

    「長得像楚琛又有何用？有這功夫，還不如快些派人，去查查奶娘的行蹤，她當年離開京城後到底往何處走了，可有別的同夥？孩子交給了誰，兩個女娃稀里糊塗的被掉了包，過了七八年才發現，你們家人難道竟沒有懷疑嗎？」朱澤挑眉問道。

    站在旁邊的阿燕恨不得隔了自己的耳朵，抑或是尋條地縫兒鑽進去，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聽到這種豪門秘辛——輔國侯府的小姐被人掉了包。戲摺子裏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居然會出現在公府中，那奶娘還真是膽大包天。

    阿燕低垂着頭，神情看起來很是鎮定，但腦袋裏卻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楚寧安略略抬眼，瞥見小廝皺成一團的臉，陰鬱的心情緩和不少，「世子，我從來沒有求過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讓阿燕去公府陪陪我娘，過段時日再給你送回去。」

    兩名主子正在交談，阿燕身為奴才，也不好插話。

    說起來，剛剛見到楚公子第一眼，她就感覺到十分親切，所謂相由心生，這樣俊秀無雙的公子，肯定不是滿腹陰司的卑鄙小人，隨他去公府住上一段時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當出門逛一逛。

    不過爹爹那裏卻不好交代，他肯定會覺得自己在偷懶，否則為何不留在王府中研習廚藝？

    商量了足足一刻鐘功夫，朱澤面露不甘，但他卻不好直截了當的拒絕，畢竟當時在戰場上，若不是楚寧安反應機敏，一把將他推開，那迎面而來的箭矢便會穿胸而過，屆時能否保住性命還是兩說，此刻只討要個小廝，一再拒絕，怕是會傷了兄弟情誼。

    「罷了，阿燕年紀還小，去公府最多住半年，每個月還得回王府待幾日，否則他爹恐怕受不住這個。」朱澤拍了拍桌面道。

    楚寧安思索片刻，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十分合理，家裏面的玥娘已經及笄，要不了多久便會定下親事，從府中嫁出去，就算不是親生的，到底也養了十多年，總不好臨到末了將人逐出家門。

    看着面前神情侷促的小廝，楚寧安眸中帶着絲絲笑意，伸手揉了揉阿燕的腦袋，「待會你跟我回府吧。」

    「奴才省得。」阿燕乖乖點頭。

    不知為何，見到好友的手搭在阿燕頭上，朱澤心裏一陣氣悶，恨不得將那隻胳膊拂開，小廝分明是自家的，答應借給輔國公府一段時日罷了，若早知道楚寧安對她青眼有加，今日就不該將人帶出門子。

    世子爺上山時帶着阿燕，等從山門離開，便孤零零隻剩他自己了。

    瞥見主子隱隱泛着青黑的面色，順福硬着頭皮問：「主子，阿燕呢？她還留在護國寺中，奴才去把人帶回來，免得李湖師傅擔心。」

    聽到這話，朱澤心氣兒更加不順了，咬牙道：「哪用得着你關心她？那小子早就被楚寧安帶走了，近段時日便住在輔國公府，用不着咱們操心。」

    順福怔愣片刻，完全沒想到阿燕竟如此討喜，剛見楚公子第一面，就讓人家給瞧上了，幸虧是個男丁，若是個女子，豈不跟書里寫的紅顏禍水一般？

    阿燕坐着馬車，被楚寧安帶回了輔國公府。

    這處府邸雖比不上鎮南王府華貴，但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卻透着幾分雅致，想來國公夫人應當生了副靈秀性子，否則哪會將顏如玉經營的有聲有色？

    「我母親就住在主院中，阿燕先跟我過去給她請安，待會再給你安排住處。」

    就算楚寧安語氣溫和，眼底蘊着絲絲笑意，阿燕也不敢怠慢，生怕惹得主子動了怒，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

    豈料剛一邁進主院，還沒等進門呢，便聽到一陣不甘的詰問聲：「母親，女兒究竟做錯了什麼？您、父親，還有大哥，全都對我無比冷淡，眼下還定了這樣一門親事，是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嗎？」

    楚寧安眼神仿佛凝結成冰一般，瞬間冷凝不少，阿燕有些心驚，縮肩躬身地跟在昂揚男子身後，偷偷瞥了一眼，發現一個穿着緋色裙衫的年輕女子站在堂中，面頰漲成了豬肝色，雙眼幾乎能噴出火來，與楚寧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常年在王府做活兒，總有不少下人說起別府的事情。楚家這位小姐，按說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偏偏沒有遺傳薛夫人的美貌，性子也頗為刁蠻，曾經將一名閨秀推到水中，刻意毀了人家的名節，也不知到底是何想法。

    薛素坐在八仙椅上，只覺得額角一抽一抽地發疼，當初給玥娘挑選親事時，已經猜到了她不會滿意，但她並不是公府真正的小姐，讓自己毫無芥蒂、毫無保留地為她操心奔忙，薛素實在是做不到。

    尤其是在女兒被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頂替後，每當看見那張臉，她都覺得陌生。

    「楚玥，你夠了！是誰教你的規矩，竟敢跟母親大呼小叫！」楚寧安剛一開口，楚玥身子便瑟縮了下，仿佛碰上老貓的耗子一般。

    「大哥，娘讓我嫁給一個八品的校尉，那樣的芝麻官，還不如咱們公府的侍衛來得風光體面，我好歹也是楚家的大小姐，為何要落得這種境地？」

    說話時，楚玥不免有些心虛，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當初伺候在她身邊的攏共有兩名奶娘，其中一人做了背主之事，將還是嬰兒的自己換到了公府，而另外一人雖被她收買了，在東窗事發前，夢中囈語時曾經說出過真相。

    那時楚玥才九歲，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是爹娘的女兒，不是國公府的大小姐，本以為事情能隱瞞一輩子。

    哪曾想不到半年，那奶娘便漏了口風，府邸中所有的主子，全都得知了真相。不過楚家人還算厚道，並沒有將事情捅到她眼前，否則她哪還有立足之地？

    楚寧安看着面前的女子，心裏湧起濃重的厭惡，打從他幼時起，就覺得這個妹妹委實狠毒，丫鬟伺候在她身邊，稍有不妥，便會被狠狠打罵，有一次她還將十歲的奴才推倒炭盆子邊上，那張臉被燙的起了一片水泡，就算舅舅精通醫術，悉心診治，最後還是留下了碗口大的傷疤。

    到底不是楚家人。

    「憑你這副性子，能嫁給八品校尉已經算是不錯了，要是嫁到高門中，毀了別人的容，那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楚玥滿臉愕然，完全沒想到楚寧安會記得這種陳年舊事，當時她也不是故意的，是那丫鬟自己沒站穩當，哪能全都怪在她身上？

    面對薛素時，楚玥還敢叫囂幾句，畢竟婦人心軟，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不會沒有一絲感情，但眼前的大哥卻完全不同，在她的身份尚未曝露前，楚寧安便對自己尤為厭惡。

    想到此，女子暗暗咬牙，仿佛氣得狠了一般，哭着衝出了正堂。

    阿燕眨了眨眼，沒想到輔國公府竟會亂成這副德行，一個抱錯了的小姐都敢如此囂張，若是正主真被找回來了，豈不是要捧到天上去？

    這會兒薛素注意到了那個小廝，身子忽地僵住了，衝着阿燕招了招手，「你走近些。」

    先前在護國寺中，阿燕見到楚寧安，已經覺得他容貌生的極佳，如天上謫仙似的，沒想到這位年近四十的國公夫人不止沒有遜色，反而無比嬌美，看起來像二十五六的美婦，讓人移不開視線。

    「奴才阿燕，見過夫人。」她低着頭，恭恭敬敬道。

    「阿燕。」

    薛素突然坐直了身子，她是女人，總要比男子來得細心些，面前的小子皮肉雖黑，但卻十分細膩透亮，仔細察看一番，發現阿燕並沒有喉結，骨節也比尋常人要細緻許多，她心裏不免湧起了絲絲懷疑，同時也帶着幾分期待。

    阿燕走到近前，不明白薛夫人究竟要做什麼，不過自己也沒做錯事，應該不會受到責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