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舉族遠遷·沘水巨洪

作品:《洪荒血與魂

    望着盤瓠南遷、大業東遷的身影,帝嚳的心裏透着幾分惆悵,他回身走向大殿,又回首望了望那熾烈的陽光,自言自語道:「吾已享帝位七十載,今得以百歲高齡,乃勝此大役,是有上天護佑,我之身後,孰能接大位兮?孰能接大位兮?」

    身旁的后土像是看透了這個帝王的心思,便向帝嚳說道:「回帝嚳,您現在長子摯已年四十有餘了,但次子放勛[,即帝堯]今歲才年一十二啊!更不必說三子契[,傳為商朝始祖]、四子棄[,即后稷,傳為周朝的始祖]了!」

    帝嚳聽了后土的諫言後默不作聲,但又好像明白了什麼。遂交代后土,令長子摯、次子放勛前來覲見。

    大殿的殿門隨着摯和放勛的進入,緩緩地關上了!直到夕陽西下,一抹血紅的晚霞映襯出毫邑北山的險峻時,這扇大門才緩緩的打開。伴隨着摯和放勛一同走出大殿的,還有侍者捧出的一沓文木,上面用樹枝蘸着牛血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文字。[,黃帝以前的大汶口文化就曾出土過許多帶有符號意義的象形文字,但大批量出土是商朝的甲骨文,筆者認為倉頡造字的傳說流傳千古,必然不會是謠傳,從歷史上來看,傳說帝堯設立謗木,用以寫畫控告各級官員,所以可知上古時期最有可能當做書寫載體的就是大批的文木,但由於時間久遠加之易於腐蝕,故難以保存下來,成為中華文字最早僅能上溯至商朝的原因之一]

    后土看到木板中的內容後,即刻明白了它的意義!后土迅速召集五正和百官,傍晚集合於大殿,帝嚳看到眾官員紛紛到齊,遂令后土捧出木板,向眾官員朗讀了木板中的內容!眾官員這才知道,這是帝嚳的傳位詔令,已定下傳位於其長子摯,另定其次子放勛輔佐。

    詔令宣讀後,眾官員紛紛向新帝摯跪拜,少典部族終於在帝嚳即位七十載後有了新的帝王!

    帝嚳看到此景,面色平和,但他深知,以摯的才能德行,終是難以肩負未來少典一族的希望,這沉重的負擔,也許終究還是要寄托在自己的次子放勛的身上。

    帝嚳終於可以休息了,他回顧着自己七十餘載的沙場征伐,心中想着,自黃帝、顓頊、再到自己,這近兩百年的沙場征伐,雖然少典族勝多敗少,成為了神州大地上最強大的一支力量,但未來的日子,真的能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嗎?

    帝嚳回到了自己的寢宮,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累了!風雨蹉跎七十載,他真的累了!回顧一輩子的征伐,帝嚳也隱隱覺得,為什麼無數的征戰,大大小小的勝利,換來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反叛和廝殺呢?為什麼每個部族間不能和睦相處呢?但他不僅沒有辦法,更沒有時間了,黃帝征炎帝、征蚩尤;顓頊征共工;自己北卻犬戎,南殲共工,這一生好像都已經「淪陷」在無數的征戰中了!

    望着面前的摯和放勛,帝嚳只是淡淡地希望,未來的日子,不再有那麼多的流血,不再有那麼多的犧牲……

    這一夜,這位帶領少典族走過七十年風風雨雨的帝王,終於徹底地閉上了他的雙眼……他累了……他想好好的睡一覺……

    而此時帶着族人向東前行的大業也不會知道,四十年後,他的後人還會再次回到這片土地……

    (四十年後,帝堯三十一年)

    與風后的對話結束後,皋陶這幾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舉族回到平陽的事情上。風后的一席話,讓皋陶認識到,妄圖整合大業、有蟜兩族一併治理水患的想法是行不通的。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帶領兩族回到中原大地,那裏土地肥沃、河川有序,聽祖父大業曾說起過,現在在位的少典族帝堯,年僅十二就輔佐帝摯,年僅二十一便受擁而接帝位,即位不過三十餘載,中原大地便被治理的井井有條,是難遇的一位明君啊!如果能夠在今年現有的糧食消耗完之前,趕到平陽,那麼兩族的族眾或許還有救!

    幾日前,常先領受皋陶的命令,將大業族此次未能趕赴古邳的女眷和孩童一併帶至古邳,因為偃地的一場出奇的洪水早已讓皋陶深深明白,這片土地,不再適合他們居住,他們只有去其他地方尋找生存的空間。常先此次將女眷和孩童帶回,本來也是應了皋陶整合大業、有蟜兩族,一同治理東方的洪水肆虐,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這個行為,會讓同在外鄉領受任務的力牧,承受一生難以承受的傷痛。

    皋陶此時,還依然處在沉思之中,並不知時間過去了幾何。而這時,外面已是晨光熹微,皋陶在大殿裏不知不覺就已經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他整理了一下衣裝,打開殿門,向以往那樣行走在古邳城內的道路上,天還太早,道路上除了巡視的士卒外,還沒有其他的族人起來,但通過城內族人這幾日的辛苦勞作,古邳城戰後破敗的景象倒已經是大有改觀了。皋陶想到,不出幾日,這修復完好的古邳城,又將成為一座空城,心裏頓時生出一股愧欠,但仔細想來,這也是當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在不大的古邳城內走了一圈,太陽的晨輝開始漸漸映照着整個古邳城熠熠生輝,皋陶回到了自己的大殿,卻看到幾個傳令的斥候早已在殿門外等候了。幾個斥候見皋陶回到殿內,紛紛單膝跪地向這位新首領致敬,而皋陶也躬身致以回敬。

    大殿上,皋陶正坐其間。幾個傳令的斥候逐一進殿向皋陶呈上手中的文木,並親身匯報需要傳達的事項[,為避免斥候之間相互知道彼此信息,皆須逐一進殿匯報]。突然,皋陶仿佛聽到了什麼可喜的事情,連忙大聲問道:「什麼,力牧他們就要到了?!太好了!什麼時候?」

    「明天就能到了?太好了!」皋陶聽到斥候的報告,喜出望外,因為他知道,力牧早一天回來,他的計劃就能早一天行動!

    上午,大庶長胤鵫一直在城外練兵,雖然他並不知道首領在謀劃着什麼,但作為大庶長,如果首領需要,他必須拿出一群敢殺敢拼的士卒。皋陶知道胤鵫事務繁忙,也就沒有打擾他,而是召集了還在古邳城的風后、常先、大鴻三人,前來商議兩族遠遷之事。

    大祭司峊宇此時正百無聊賴地在城中閒逛,恰好看到了風后等三人急匆匆地趕赴皋陶的大殿,而見首領並沒有召喚自己,心裏極為憤恨!

    「自從大業首領退位後,他這個大祭司好像離族中的核心事務越來越遠了!」峊宇一邊想着,一邊破口罵道:「哼!想當年你祖父大業在世的時候,都要留我三分薄面,你這個『黃口豎子』剛當了首領還沒有多長,就已經這麼不把我放在眼裏!我看你能神氣到何時?」

    峊宇罵完了皋陶,心中頓時清爽了不少,但回頭仔細想想,卻更加擔憂自己的未來了:「想想這個大業族的新首領,面對太陽黑暗、天地混沌,竟能說出『擎火把照四方』的話語;面對大戰之際,他既不佔卜、也不禱告;幾次大軍秘密商議軍務,自己也總是被奚落和被挖苦的對象,連風后這幾個當年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也都屢屢受到了重用,如果照此以往,那自己早晚面臨着被邊緣的危險,連子女後代也將會失去庇佑!」

    「這可如何是好啊!?」峊宇低着頭在古邳的大街上急速地徘徊着,突然,迎面一個有蟜族的小孩正向這邊跑來,正好和峊宇撞個正着。

    峊宇看着對面這個「異族」男孩,氣急敗壞地吼道:「哪裏的野孩子,不想活了是嗎?」

    小男孩被這突兀的「吼聲」嚇得夠嗆,手中的黑陶罐沒有拿穩,滾落在地上,裏面的粟也跟着灑落在地上。

    峊宇不屑地看着這個有蟜族男孩,突然他的心裏冒出了一個想法:「皋陶現在的所作所為如此地『討好』有蟜族,肯定是皋陶有意和有蟜族緩和關係。對啊!除了古邳,有蟜族的村落還廣泛地分佈在這方面幾百里的地方,若是他們能夠反抗皋陶,皋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絲狡黠而詭異的笑容划過峊宇的臉上,峊宇點點頭,迅速地走向自己在古邳的祭壇方向走去……

    大殿上,皋陶對風后、常先、大鴻說道:「明日力牧就能趕回古邳了,周圍幾個有蟜族村落的族人遷徙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力牧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啊!常先,力牧的家眷安排的可好?」

    「回首領,已經把他們從偃地接回,安排住在古邳城裏了。這幾日大業族剩下的族眾也都陸陸續續來到了古邳,城裏的居所已經快安排不下了!我已命人在城北的高地修築臨時草屋,用以容納這幾日來到的族人。」常先回道。

    皋陶聽後,甚是滿意,說道:「如此甚好,只是明日力牧率有蟜族族眾,估計也有數千人啊!城內還是進一步壓縮居所,反正我們早晚也要離開這個地方的。」

    風后聽到首領說起遠遷的事情,便隨即說道:「首領,就在這幾日,斥候來報,除偃地外,大河南岸也多處決堤,雷夏澤[,在今山東菏澤市東北60里,上古洪水多發,為上古九大澤之一,為舜帝初始活動之地]、巨野澤[,為今魯西南的東平湖一帶,為上古九大澤之一]已近相連,多個村落已被淹沒,多虧首領此次攜族遠征,若不然我等今日已經身陷澤國了!」

    皋陶說道:「風後,此次遠遷,所行何處可已有醞釀?」

    「回首領,今夏除大河兩岸多處決堤外,古邳城方圓百里也多處遭洪水侵擾,如若遠遷至平陽,如今之法,只能南下至大江,並沿彭蠡澤[,今鄱陽湖,上古九大澤之一,面積遠遠大於今日]之北岸,一路向西至雲夢澤,繼而北上至平陽。」風后說道。

    皋陶聽罷,眉頭緊鎖,似是不解地問道:「風後,你不願北上西行,這個我明白,畢竟故土已是一片澤國,千里迢迢、危機重重。但只要避開了北邊的幾處洪水泛濫之處,何必要繞行這麼遠呢?」

    「回首領,請相信下臣,如今,北方各個部族徑自大修堤岸,所淤積之水早已不堪土地之負,唯有大江浩浩湯湯,未有潰決之勢,且雲夢澤、彭蠡澤如吞雲吐霧一般,也無洪水泛濫之可能,所以最安全的遠遷之路,唯有此路。」風后回道。

    「我明白了……」皋陶若有所思的低聲回道,並回頭向大鴻問道:「大鴻,若按風后所言,我們的糧草可夠支撐到平陽?」

    大鴻沒有立即回答皋陶,而是閉上眼睛仔細地回想着大業族所剩的糧草補給,過了許久,才慢慢地睜眼,冷冷的回答道:「回首領,以當下之糧草,遠遷至平陽,死者三有其二!」

    皋陶一怔,遂問道:「可有辦法?」

    大鴻回道:「沿途掠奪,別無他法!」

    皋陶又問道:「不可獵食野獸,取食河澤嗎?」

    「回首領,這已經是下屬考慮中的情況了,若不然,沿途餓死者,五有其四也!」大鴻嘆了一口氣,回答道。

    從聽到力牧歸來的喜訊,到逐漸得知兩族遠遷的艱難,由喜到悲的皋陶此時只能一言不發,靜靜地思考究竟該何去何從?

    在征蠓螭的時候,他就面臨着這樣的抉擇……

    征,危機重重!不征,前路茫茫!

    此刻,他又面臨着同樣的困境……

    遠遷,雖遷徙至平陽,但族眾僅僅三存其一!

    不遠遷,不僅眼下糧草幾近匱絕,並且還有被洪水肆虐的危險!

    皋陶從座椅上起身,在大殿中來回地踱步,正如他在征蠓螭前一樣,每當遇到這樣的心煩之事時,他只能在來回的行走中暫時地忘卻危險……

    漸漸地,皋陶踱步越來越慢,最後逐漸停了下來,堅定地看着風后三人,鏗鏘地說道:「遷!即使三存其一,即使危機重重,我們也要遠遷,也要回到平陽!要不然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三人望着首領堅定地表情,默契地點了點頭,心領神會地離開了大殿,他們知道,就像征蠓螭前的決定一樣,此刻,大業族,不!兩族的命運再一次被選擇!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去仔細籌劃一切遠遷的事務,讓儘可能多的族人能夠走到平陽,回到家鄉……

    大鴻離開大殿後,急匆匆的向城北的糧倉走去,他要在遠遷前,對這堆積如山的糧食完成清點、分發、搬運,這絕不是個輕鬆的事,所以大鴻必須抓緊一切的時間。

    這時,同向城北祭壇走去的峊宇剛好看見了急匆匆的大鴻,便好奇地問道:「大鴻,此去何事如此着急啊?」

    大鴻回頭看見了峊宇,便說道:「是大祭司啊!我等剛剛見過了首領,正準備兩族遠遷的大事呢!」

    峊宇聽到「兩族遠遷」,突然耳朵一動,隨即問道:「兩族遠遷?什麼遠遷?」

    大鴻聽罷,詫異地問道:「怎麼,大祭司您不知道?我們要遠遷至平陽啊!」

    峊宇怕漏了馬腳,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哦,這個事啊!我當然知道,首領一早就和我說過了……」峊宇見大鴻好像沒有聽出破綻,便眯起眼睛接着說道:「只是這遠遷的路線,當時還沒有定下來,難道今天定下來了?」

    大鴻並不知道首領為什麼今天沒有召見峊宇,便一五一十地告訴的峊宇遠遷的事情。

    峊宇聽後,眼睛瞪得老大了!他不敢想像皋陶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的膽量,這長達數千里的遠遷,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遠行,箇中兇險,遠遠甚於常時。但隨即,一條詭計也漸漸地浮上他的心頭……

    見過大鴻後,峊宇也急忙回到城北的祭壇,叫來了身邊的一個童子,對他說道:「木桑,你現在趕快去余峨山[,安徽南部的山麓],找尋那裏的有蟜族村落,就說大業族不日就要發兵,徹底征服他們!讓他們一定小心大業族的先鋒部隊!告訴他們這些人都是內應!」

    木桑聽得雲裏霧裏,便向峊宇問道:「大祭司,首領這幾日不是正和有蟜族修好嗎?為什麼還要繼續征伐呢?」

    峊宇心中生氣的要死,但還是裝作了耐心的樣子向木桑說道:「木桑,我就告訴你一人,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這可是關係到大業族興亡的大事啊!」

    木桑點點頭,恭敬地說道:「明白了,大祭司。」

    峊宇見狀,便繼續說道:「你想想前些日子的古邳城下大戰,雙方死傷那麼多,這仇恨怎麼是說化解就能化解的呢?」

    木桑疑惑地盯着峊宇,說:「大祭司的意思是,其實仇恨一直沒有化解?」

    「是啊!當然沒有化解!」峊宇說道。

    「那大祭司讓我傳話的意思是?」木桑問道。


    峊宇抬起頭,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想想如何把這個「謊言」編圓了,遂說道:「其實首領是想把他們一舉殲滅!讓你通風報信的意思就是讓他們聽到消息後主動進攻,這樣我們就能以逸待勞、佔盡好處了啊?」

    木桑恍然大悟地說道:「哦,原來如此,首領果真聰慧過人,大祭司,我這就出發!」

    「好!你帶着這包貝幣[,仰韶文化、龍山文化都先後出土了類似錢幣性質的貝幣,並且在上古時代晚期,應該已經普及使用,甚至沙金等貴金屬也已作為貨幣在使用]一路上注意安全啊!」峊宇假惺惺地說道。

    木桑向大祭司鞠躬致意後,便隻身離開了古邳,向南方的余峨山走去。他並不知道,因為這一次聽信謊言的遠行,他會葬送一位大業族功臣的性命……

    次日,天色大變,暴雨傾瀉而下,整個天空都黑壓壓的,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但在雨中,皋陶卻焦急地守望在古邳城上,和他一起的還有力牧的妻子邛和兩個半大的孩子。長女姜鴝已經十歲,自從父親力牧跟隨皋陶出征以來,天天都盼着能夠再見到父親一面,次子笲岐只有四歲,剛剛能夠擺脫母親臂彎的他,這時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等待,但此時此刻,他也停下了哭鬧,像個懂事的大人一樣,靜靜地和母親一道,等待着父親的歸來。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但皋陶相信力牧一定會來。昨天斥候來報,除了南方余峨山附近的上萬有蟜族人,力牧已經成功地說服了古邳附近的有蟜族村落,他們已經同意服從大業族的管轄和調遣,一起治理好東方長久不息的水患。[,此時,力牧並不知道皋陶已決心兩族遠遷]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應該是黃昏了吧?」皋陶這麼想着,「怎麼力牧一行還沒有趕到古邳?」

    正想着,遠處,一絲微弱的亮光映入皋陶等人的視野,那是火把!沒錯,那是火把!

    「一定是力牧!」皋陶大聲喊道。

    隨着時間流逝,遠處的火把越來越近,仿佛能夠像點燃炭火一般,點燃這黑壓壓的天空。皋陶雙手扶在城垛上,凝視着遠方,他逐漸地看到了隊伍前方的力牧,一個身形矯健、手擎火把的力牧。

    此刻,皋陶興奮地跑下了城牆,走出城門外,邛也帶着兩個孩子跟在皋陶的身後。

    力牧帶着隊伍走了過來,看見了皋陶,也看見了闊別已久的妻子和孩子。力牧向首領欠身示意,可能因為一路疲憊,力牧的精神並不是太好,兩個孩子徑直向他跑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邛也徐徐走來,見到一路風塵的丈夫,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皋陶走向力牧,拍了拍他的雙肩,對他說道:「一路辛苦了,斥候已經給我說過了,你這一趟又是大功一件啊!」

    力牧回道:「首領過獎了,但下屬有一事要報。」

    「哦?何事?」皋陶說道。

    力牧收了收自己睏倦的精神,提起一口氣說道:「回首領,此行我率有蟜族眾北上,見到沿途堤岸淤塞、洪水溏積,若僅僅依靠兩族這些人力,恐難成治水之功啊!」

    皋陶聽罷,點了點頭說道:「幾日前,風后已仔細勘測附近山河,也告訴了我相同之事,當下之計,唯有兩族合力遠遷,方能化解此難啊!」

    力牧聽首領說到「兩族合力遠遷」,不由一驚,問道:「首領,遠遷可不是兒戲!兩族剛經戰亂,所剩糧草無幾,加之沿途崎嶇坎坷,恐死傷甚多啊!」

    皋陶回道:「你所言我已考慮過了,不用多言。你一路操勞,回來先和邛好好團聚團聚吧!過幾天,我們就要出發了!」

    力牧見首領決心已定,便不再多言,隻身道謝後,交待隨行士卒安排好有蟜族眾的住處,便與邛和孩子一道,進了古邳城。

    古邳城南的居所,早已人滿為患,但皋陶還是為力牧留下了一間整屋。夜色漸深,姜鴝和笲岐已經睡下,只剩下了力牧和邛。

    邛將陶罐中燒熱的水倒進盂中,將布巾打濕擦拭着力牧的身體。和蠓螭的一場大戰,緊接着又是長途遠行的斡旋,力牧此行,深受病痛的折磨。邛看着自己的丈夫如此疲憊痛苦,所做的也只是靜靜地幫他擦拭身體。

    「這次回來了,就不要再去奔波了,好麼?」邛問道。

    力牧並沒有接話,而是用深沉的語氣說道:「邛,你知道嗎?我們遠征的時候,大業族就已經走到了滅亡的邊緣。是皋陶帶着全族人拼死戰勝了有蟜族,這才有了當下的土地和糧食。首領要遠遷的意思我明白,因為這片地方馬上也要被洪水所吞沒,我們只有回到平陽,回到少典一族的中心,才有可能倖存下來。」

    邛聽到後,手中的布巾從手裏滑脫,「什麼?難道我們還要繼續走?剛剛離開了偃地,好不容易打下了古邳,現在又要離開這裏?」

    力牧回身望着邛,俯身撿起了掉落的布巾,塞到邛的手中,說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大業族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我身為大業族屬臣,自然責無旁貸。」

    邛把滑落的布巾放到盂中,重新搓洗了一下,緩緩地說道:「知道了,你一路上小心,我和孩子們都在等你。」說完,幾滴淚珠便滾落在地。

    力牧看到妻子這般擔心自己,便起身站了起來,托着妻子的雙肩說道:「我會小心的,你和孩子一定等我回來……」

    三日後,遠遷的各項都準備完畢,在大業族眾臣挨家挨戶的勸說下,有蟜族的大多數族人也相信了洪水即將肆虐的消息。這一日,老天爺吝嗇地給了皋陶一個大好的晴天,除了那些不願意離開古邳的有蟜族老人外,兩族的族人都已整裝待發,徐徐走出城門,在城南的平地上集結,就在不久,這裏還曾是一片血腥的戰場,他們的腳下,就埋葬着無數有蟜族、大業族勇士的軀體,但在今日,兩族的族眾卻合力遠遷,共同抵禦洪水的侵襲。

    隨着眾人的集結完畢,皋陶宣佈開始遠遷,數萬的族人便如滾滾的大河一般,沿着古邳城南的道路,浩浩湯湯地向着彭蠡澤徐徐前進。

    人流漸漸地遠去,整個古邳城也成為了一座真正空城,只有一些不願離去的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城頭,見證着這一段盪氣迴腸的歷史。

    有蟜族的華蘭也潛行在南下遠遷的隊伍之中,因為上一次和皋陶的邂逅,她總是隱隱從心底里覺得,這個年輕的首領並不是窮兵黷武的好戰之人,加之皋陶征服古邳城以來,合葬大業族、有蟜族戰死的士卒,打開糧倉分發給兩族同等的食物,看到自己遭遇熊的襲擊時挺身而出,她願意從心底里相信,這個首領是一個善良的人,但作為一個背負着滅族之恨的公主,華蘭必須時刻保持對大業族這個「滅族仇敵」的警惕。此時的皋陶其實並不知道,華蘭等有蟜族貴族,已經暗中聯繫有蟜族部分族眾,一旦皋陶對有蟜族同謀不軌,他們就將組織反抗,甚至斬殺皋陶。

    南下遠遷的隊伍還行走在征程上,大業族面臨的危機也在慢慢發酵。

    余峨山旁,獨自遠行了數日的木桑也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山腳,望着眼前一眼望不盡的密林,木桑心裏懷着些許的緊張。他從懷中取出用羊血畫在羊皮上的地圖,找到了余峨山腳下的一條小川,沿着水路,向下遊走去。

    漸漸地,木桑走出了密林,眼前出現了一片較為開闊的地方,在遠處,裊裊升起了炊煙。「那裏一定是有蟜族的村落,我這就趕過去。」木桑心裏想着。

    臨走的時候,峊宇曾告訴木桑,讓他把沙金[,沙中淘洗而得到的黃金]交給余峨山下有蟜族村落的長老們,作為峊宇的承諾,承諾與他們一道,合力誅殺皋陶。當然,在木桑的心裏,他一直單純地認為,這是皋陶首領聰明的「以逸待勞」之計,誘使敵人全力出擊,最後好一擊制勝。木桑怎麼會想到,「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這個在大業族地位如此之高的大祭司,竟然會真的對自己部族的首領痛下殺手!

    帶着峊宇的囑託,木桑走進了有蟜族的村落,按照峊宇的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村中的長老。

    得知「皋陶要全殲有蟜族,並且要派先鋒軍前來接應」的消息後,村落中的有蟜族人沸騰了!他們紛紛憤怒地用手中的矛、棍狠狠地撞擊着地面,所有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林中萬千野獸的嗥叫,仿佛能穿透身體,讓木桑渾身感覺到冷冷地寒意和恐懼。

    長老望着憤怒的族人,眼中滿是忿恨和悲傷,等到撞擊聲漸漸消逝,年邁的長老用盡胸腔中的氣力,努力地迸出口中的話語:「族人們,大業族不僅攻下了古邳,他們還要對我們趕盡殺絕!我們還能夠坐以待斃嗎?蚩尤的子孫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拿起你們手中的矛與劍,與他們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同歸於盡!」憤怒的吼聲震徹四野。木桑看着這一幕,心裏知道,一場戰爭看來是不可避免了!

    忙完了峊宇交代的事情,木桑向有蟜族長老告了辭,便向古邳城折返,按照峊宇的意思,為了不讓有蟜族人發現他的來處,他要繞道葛山之後,再回到古邳城。當然,峊宇不會告訴木桑,當他繞行一個大圈再回到古邳城後,遠遷的隊伍早已前行數百里了,也許那個時候,木桑心裏那個聰慧過人、巍然挺立的皋陶首領,早已成為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與峊宇猜測的完全相同,就在木桑從余峨山向古邳城折返的時候,大業族早已南下數日了。這一天,夏末的朝陽依然熾烈,浩浩蕩蕩的隊伍,每個人或背着行李、或推着木車,緩慢地前行在崎嶇的山路上。其實,大業族不是沒有平坦的道路可選,但根據以往的經驗,由於毗鄰河川較近,風后擔心有遭受洪水的危險,便向皋陶建議走地勢較高的山地。

    力牧的隊伍走在大業族的最前方,負責引導後方和探查前方,邛和兩個孩子也加入了這個隊伍,因為離開丈夫的時間太久,邛總是很珍惜與力牧的每一刻時光,兩個孩子也是這樣,姜鴝牽着笲岐的手,就走在母親與父親後面,笲岐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遠行,但姜鴝卻明白,父親在為大業族做一件大事。

    其實,力牧的隊伍是大業族精選出的一批勇士組成的先鋒,本來是決不允許女眷和孩童加入這個隊伍的,但這一次遠遷,皋陶考慮到這畢竟不是行軍征戰,便允許隊伍中有妻室、家眷的可以同行。其實,皋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力牧,無論是征戰有蟜族,還是馳援古邳城,亦或是整合古邳城附近的有蟜族村落,力牧都一件件出色地完成了這些事情,但作為回報,皋陶卻無法賜予他太多,連讓他與妻子兒女團聚的機會都少之又少。這一次,皋陶又不得不派遣力牧擔任先鋒軍,甚至讓大庶長胤鵫位後翼馳援力牧,但考慮到力牧難得與妻兒團聚,皋陶便破天荒地決定,允許邛和力牧通行,但為了掩人耳目,皋陶只能讓力牧隊伍中所有有家眷的士卒都與家眷偕行。

    在力牧的心裏,也能深深地理解皋陶的苦心,在皋陶榮登首領之位不久,只因他一言半句的諫言,皋陶竟能將征戰有蟜族援軍指揮的位置交予力牧,這是莫大的信任啊!力牧不禁想到:自己曾經只是位列「四官」[,即風后、力牧、大鴻、常先四位官員]之二,地位遠遠不如峊宇和胤鵫,但現在,首領竟信任地把最精銳的勇士讓自己率領,還讓胤鵫為自己的後翼護衛,自己一定不能辜負首領的賞識。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力牧的隊伍比大隊伍前行約二十里,此時已經接近沘水[,今淠河,位於安徽省西南部]。雖然風后為大業族選擇了一條最佳的遠遷道路,沿途儘量避開了正在泛濫的河川[,當時基本上大部分河川都處於洪水泛濫的狀態],但惟獨這沘水卻是始終越不過去的「大坎」。

    「看來大隊伍只能硬着頭皮渡過沘水了!」力牧看着逐漸變暗的天色,想着「夜色渡水,危險太大,不如先行駐紮,製造舟船,明日再做打算」

    「大軍停止行進,距水十里,就地紮營,趕製舟筏,明日渡水!」力牧下令道。

    力牧的隊伍很快地就搭建好了臨時的營地,接着便上山伐木,以繩扎排,用以明日的渡河。

    力牧的大軍果真訓練有素,不消多久便造好了整整二十隻木筏。此時,夜已經漸漸深了,除了零星幾個崗哨還依然不能入睡外,完成了舟筏建造的大軍也逐漸進入了夢鄉。力牧和妻子在簡易的軍帳里住下,看着妻子兒女睡下,力牧卻久久不能入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夜自己的內心總是隱隱感到了一種危險正向他悄然逼近。

    於是,力牧穿好衣服,還是像尋常一樣在半夜巡視着大軍的營地。夏末的深夜,周圍靜的只能聽到蟬鳴和蛙聲,一片遮住了月色的烏雲正被風吹散,透出了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營地上。突然,力牧隱隱中聽見了一絲異樣的聲音,他隨即叫來身旁的崗哨,問道:「聽到什麼異樣的聲音了嗎?」

    站崗的士卒據實答道:「回力牧,下屬並沒有聽到什麼異樣的聲音啊?!」

    力牧緊緊地鄒起眉頭,聚集起全身的注意力,側耳傾聽着空氣中傳來的一絲一毫的聲音,突然,力牧睜大了雙眼,大聲喊道:「不好!這聲音是水聲!潺潺的水聲,並且越來越大!」

    士卒不解的問道:「我們不是已經距水十里紮營了嗎?怎麼還會有水聲傳來呢?」

    力牧此刻,根本沒有時間向士卒解釋,他焦急地喊道:「快,大軍拔營,點亮火把!快!」

    士卒聽到了力牧的喝令,頓時感到情況不對,飛快地跑到戰鼓前,拿起了戰鼓旁的牛骨,重重地敲響了巨大的戰鼓。

    「咚!咚!……咚!」巨大的戰鼓聲赫赫響起,就像驚雷一般划過了夏夜靜謐的夜空。力牧的隊伍不愧是大業族的精銳,快速地行軍一天,大軍早已昏昏睡去,但戰鼓聲想起,整支大軍就如同被驚醒的雄獅一般,磅礴有力地進入了狀態。千萬隻火把被逐漸點亮了起來,映得整個夜色都紅彤彤,借着火把照亮的微弱光芒,力牧眉頭緊鎖,兩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死死着盯着沘水的方向。

    漸漸地,力牧的臉色由焦慮變成了恐慌;再接着,周圍的幾個士卒也觀察到了眼前的情勢,他們的臉色嚇得如泥土一般,兩腿不斷的抽搐、打顫。這些勇士,曾經經歷了偃地的築堤、古邳的鏖戰,但這一次,他們卻是第一次看到了面前這般的景象……

    力牧的心中也極度的恐慌,但他並沒有失去原有的冷靜,他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大聲的喊出:「沘水上漲,洪水迅涌!大軍快上山!」

    除了身邊幾個已經「嚇傻」的士卒外,大部分的士卒還處於迷茫不知的狀態,直到力牧那聲貫洪鐘的命令傳來,近萬人的隊伍才漸漸地騷動起來……

    但這一次大軍的騷動卻並不是戰前的英勇無畏,而是面對巨洪時恐懼的神情,只見每個人的都失去了常人的鎮定,失去了這些勇士平日的雄姿。

    其實,他們並不是不夠英勇,只是這些曾經抵禦過偃地洪水的人知道,在那個全族人都巡行堤上,日夜枕戈待旦的情況下,一場偃地洪水都給大業族帶來了滅頂之災,更何況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沘水巨洪呢?難道這真的是上天對大業族的懲罰嗎?

    洪水越來越近,直到每個人都能看到夜色中巨洪泛起的朵朵白浪,在心裏隱隱地感受到這一次巨大洪水的威力。

    看着大軍已然被眼前的巨洪所嚇倒,力牧心急如焚,他再一次的吼道:「不想死的就上山!」

    直到這一次,部分被嚇傻的士卒才像被最後呼喝叫醒的嬰孩一般,奮力地向山上跑去……

    力牧此時心想,「自己距水十里紮營,洪水都能卷涌拍浪到這裏,身後的大業族、有蟜族只距自己不到二十里,而且多是女眷小孩,這豈不是滅頂之災嗎?不行!我要去救他們!」於是力牧清了清嗓子,在慌亂中做出了這個決定——這個讓大業族、有蟜族人都深深銘記,卻讓力牧本人深深懊悔的決定!

    (第十章完)

    (本章完)



第12章 舉族遠遷·沘水巨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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