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時日無多(下)

作品:《劍王朝‖爭命

    丁寧也要了一碗同樣的面,等到面盛好了,才遞了一碗給薛忘虛。

    兩人悶頭吃完面,互相看了一眼對方微微冒汗的額頭,丁寧這才問道:「今天來這麼早,又準備到哪裏去?

    薛忘虛想了想,說道:「虎狼軍北軍大營。

    丁寧沉默片刻,說道:「去找誰?」

    薛忘虛誠實說道:「梁聯大將軍。

    丁寧的眉心微蹙。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腰側的末花劍上。他越來越覺得這柄殘劍就像冥冥中的一條線,把越來越多的人和事纏在一起。難道這便是冥冥中的天意?

    不是自己太急,而是時候真的已經到了?

    薛忘虛看着面色有些異樣的他,問道:「怎麼了?」

    丁寧抬起頭,輕聲問道:「是王后的意思?你昨夜便去找她了?」

    薛忘虛微微一怔,還是點了點頭。

    「我很期待你在岷山劍會上的表現,若你真的能以第一名勝出,那便是真正的風光無限。原本多活幾年少活幾年沒有這張老臉重要,但為了這…我必須聽聽她的意思。」

    微微頓了頓之後,薛忘虛溫和地接着說道,「原本她不想讓你知道這是她的安排,對於我而言,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這是她的安排。可我也知道即便不和你說,你也能猜得出來。」

    丁寧沒有對王后發表任何看法,只是說道:「不管她由於什麼原因對梁聯不滿,若梁聯只是一個六境的修行者,她根本不用這樣大費周章。」

    「所以梁聯肯定也已經到了第七境。」

    「你會死的,她是要我親眼看着你如何死去……她的意思,大約是還想你找個藉口,找個你必須要挑戰梁聯的理由,這樣即便我恨,也只是恨梁聯。臣子之間互相憎恨並無大礙,畢竟他們只是秦國的刀劍,秦王的私人財產,他們之間互相牽制,秦王便能穩坐釣魚台。」說完這些,丁寧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她冷酷,然而沒有想到她如此冷酷薛忘虛一直平靜地聽着,他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太聰明了。你應該換個角度,我惹惱一個根本無法匹敵的對手,這個對手卻還給我選擇的餘地。這樣想,你便不會覺得她要你親眼看着我慢慢死去是件特別殘忍的事情。還有你至少能夠親眼看到七境強者間的對決,這對你今後的修行或許會有些好處。」

    「你說得不錯。」丁寧收起兩個碗,臉色恢復平靜。然而他心中卻是異常寒冷,因為即便沒有這些事情,他也無法原諒她的冷酷。

    晨光漸濃,長陵的天空卻是越發陰霾,又一場風雪開始飄落。

    這次已然不是小、雪,而是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一股足以引起長陵任何修行者重視的氣息,它牽扯着營外的天地元氣,牽扯着無數飛舞的鵝毛大雪,竟然在天地之間,緩緩拉起一面大旗。

    感受着那面在空中結成的雪旗,梁聯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朝着營外走去。營中許多修行者也感覺到異常,紛紛走出營帳,朝着營外掠去。

    漫天風雪中,一把大傘在緩緩移動。這柄傘很大,傘下有一老一少兩個身影。油紙傘上方的空中,隱隱有些光亮,透出一面大旗的輪廓。

    看着走出營門的梁聯,傘下的白髮老人平和地微笑,說道:「梁聯大將軍,我要挑戰你。」

    迎面湧來的風雪瞬間畏懼般朝着梁聯兩側分開。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風雪裏驟然清晰起來。他伸出手掌,對着身後握了握拳。所有從軍營里掠出的修行者在看到他這個手勢的同時,便全部頓住,不出營門一步。

    「好。」接着他看着薛忘虛點了點頭,漠然地說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梁聯的目光突然落在丁寧的身上,似乎記起什麼事情一樣,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的這個弟子,有些意思。」

    薛忘虛微微一笑,道:「今後還需梁大將軍栽培。」

    梁聯沒有回答,目光從丁寧的身上收回。然後他的身體開始膨脹起來,似乎有一座鐵山,矗立在軍營門口。

    薛忘虛微笑,道:「請大將軍接劍。」

    在他這句話出口的瞬間,身前許多飛舞的雪花驟然被體內湧出的無數股天地元氣牽引,在風雪裏凝成無數根冰線。這每一根冰線,都是一根符線。

    梁聯冷漠的面容驟然變得凝重起來,他霍然抬首。

    上方的高空中,那面若隱若現的大旗驟然變化,無數的冰線和洶湧的雪流,瞬間結成一柄巨大的雪劍。

    面對這柄以驚人速度破空斬下的巨大雪劍,梁聯依舊站立不動。然而無數股冷漠而驚人的殺意從他的體內緩釋出來,他身周地面所有的積雪畏懼般往外擴開。

    與此同時,遠處的高空之中出現奇異的嘶鴻聲。

    丁寧並非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這種搬運天地元氣的速度已經超過正常七境下品修行者的極限。

    噗噗噗噗

    梁聯腳下的石道發出開裂的聲音,無數石屑和雪末濺射出來,然而他的身體卻是一動不動,身體肌膚甚至閃現出一絲奇異的玄鐵色輝光。

    「無極劍身!」丁寧看出梁聯所修的的功法。

    也就在此時,梁聯身外那些濺起的雪花已然圍繞着他一片片飛舞起來。那些原本輕柔如羽毛般的雪花,隨着他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的沁入而變得無比沉重,在他的身體周圍組成數道白色的雪幕。

    從空中斬落的雪劍與雪幕相撞。明明都非金鐵,卻迸發出一聲金鐵震鳴般的巨響,如數十人合力才能敲響的黃鐘大呂。

    整個虎狼軍北營震動。

    梁聯的服睛微微眯起。他身上的衣衫被風雪割裂無數道口子,然而裸露在這些雪花下的肌膚,卻閃爍着奇異的光澤,連一絲印記都沒有留下。

    無論是那柄巨大的雪劍,還是圍繞在他身旁的雪幕都已經徹底粉碎,無數雪花變成肉眼都看不見的細微粉末。

    這使得他周圍的天地反而變得明亮起來,然而他卻看不見薛忘虛的身影。因為他的周圍,有千萬柄透明的小、劍在形成。透明的東西數量太過恐怖,交疊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便也變得不真實。

    空氣里無數柄透明的小劍懸浮着,形成一座十餘丈高的劍塔。劍塔的中心,便是梁聯。

    在下一剎那,這無數柄透明小劍驟然急劇地加速、墜落,在空氣里拖出無數條肉眼可見的線路。

    面對這墜落的千萬劍,梁聯依舊一動未動,他冷漠的面容上,反而浮現出一層微諷的意味。

    因為他看得出這劍意不是要戰勝他,只是要困住他。

    萬劍為牢,只是不想讓他發揮出身體的優勢,發動凌厲的進攻。

    薛忘虛在劍術上的理解,可能比他還要高出不少,然而薛忘虛畢竟太老,在力量的動用上,已然無法像他一樣做到隨心所欲,無法長時間劇烈地戰鬥。

    看着墜落在身體周圍的千萬柄劍,感受着那些劍組成的劍陣,梁聯臉上的冷意越來越濃。

    他平靜地伸出右手。「轟」的一聲爆響,一股唯有強大的本命物才能擁有的精純氣息出現在天地之間。然而這種氣息卻是並未爆發,只是層層積蓄在他的身前。

    一道烏光迅速閃現。


    梁聯的手中,是一柄平直烏黑無光的闊劍。劍身一半色澤沉厚,如河畔烏黑的石頭;另外一半卻是有光華晃動,如萬千烏浪。

    他持着這柄劍,橫於胸前。隨着高空中穿行的天地元氣湧入,他身體周圍好像出現一道彎曲的河堤。他散發出來的力量越來越強,然而這股力量,卻始終只在河堤內增長。

    此刻,就如當日監天司司首夜策冷決戰趙斬一樣,在最靠近虎狼軍北營的一座角樓上,一個身穿素色麻服的老人坐在檐下的紫藤椅上,稀疏的白髮沒有紮起,像一根根參須一樣垂散在肩頭。

    他的身後,依舊站着那個身材頎長、異常謙虛的年輕人。只是跟夜策冷與趙斬一戰時不同,此時他沒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件素淨的灰色官袍。官袍上有各種祭天器具上才有的圖紋,除了這些圖紋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背後靠近領口處的一個鹿首圖案。

    這是宗法司司首的標記。所以這個異常謙虛的年輕人,便是黃真衛!

    「這是《圍堰劍經》裏最強的一式——決堤劍。」身着素色麻服的老人目光透過重重風雪,看着梁聯的這一劍輕聲讚嘆道。

    面容溫雅謙虛,讓人一眼便有好感的黃真衛此時神色凝重,聽聞老人這句話,忍不住輕聲道:「決堤劍式越積便越強,等到破口時,劍意決堤而出……·梁聯大將軍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悍將,用這種劍式對付薛洞主,薛洞主恐怕只能被迫搶攻了。」

    老人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風雪中出現一點耀眼的光芒。

    薛忘虛的身影出現在風雪中。他右手手心裏生出一道耀眼的光線,沒有一絲雜質純粹明亮,散發出聖潔的氣息。

    他施展出自己的本命劍。這柄曾在與封千濁一戰中打磨過的石中劍,此刻大放光彩。

    薛忘虛手持着這柄劍,面容平和地朝着前方的大堤刺出一劍。他的前方,出現一隻巨大的白羊角。就如他將宗主劍傳給李道機時展示的那劍一樣,這隻白羊角微彎。然而它最鋒利的尖角並沒有直接刺向前方的堤岸,只是從上方擦過。這隻白羊角最堅厚的角身,倚了上去,死死抵住。

    白羊劍的真意,不是衝刺,而是隱忍、相抵。

    彎曲的白羊角死死地抵着堤岸,消耗着堤岸的力量,似乎要硬生生地將這道堤岸壓得往內崩潰,讓內里的洪水通過數個缺口傾瀉掉。

    看到這樣的一劍,角樓藤椅上的老人頓時有些愕然,忍不住贊道:「妙極!」

    他身後的黃真衛眼裏充滿異彩,同時也忍不住讚嘆:「果真妙極!

    梁聯的瞳孔驟然劇烈地收縮。看到這道如白羊角般的劍光壓至,他沒有任何猶豫,左拳往前轟出。

    天地之間再次響起一聲沉悶的爆響。

    他堅硬如鋼鐵的左拳轟擊在自己的劍身上,右手的本命劍狠狠地和薛忘虛手中的本命劍相交。積蓄的劍勢頃刻間散去,他手中的這柄劍,卻變成一道橫過來的城牆。

    「轟!」

    梁聯的左拳再次重擊在自己的劍身上,要將薛忘虛這一劍震開。

    這種相抵的力量越來越強,讓他感覺無法支撐。

    隨着這一拳的轟出,地下的石道完全炸開,他腳底飛灑出無數的鮮血。一股極強的

    衝擊力沿着劍身侵入薛忘虛的身體。

    薛忘虛的身體裏發出輕微綿密的聲音,就像有無數灰塵從他的肌膚里震出。然而他只是傲然地微微一笑,手中的劍卻一寸未退。

    梁聯一聲悶哼,往後退出一步。腳下有更多的鮮血飛濺出來,在地上留下一個深紅的腳印。

    他的眼神在此時變得極為冷漠。沒有絲毫停留,他一聲厲喝,再次一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劍身上。拳面和劍身相擊的地方,也飛灑出無數滾燙的血珠。劍身上積蓄的力量,在這一擊下盡數往前迸發出去。

    不遠處,丁寧打着傘,始終平靜地看着這一戰。

    感受到對方身體裏迸發出來的忍怖力量,薛忘虛只是傲然地淡淡一笑,保持着劍勢。

    「咔嚓」一聲,他手中的本命劍折斷。巨大的白羊角從中斷裂,粗厚的白色斷角霍然得到解脫一般,繼續往前撞擊。

    「咔卡嚓」一聲,梁聯的胸口微微塌陷下去。他沉如鐵的身體頃刻倒飛十餘步,一口血霧從他口中湧出。

    薛忘虛垂下手,滿意地微笑。他嘴角緩緩沁岀鮮血,順着雪白的鬍鬚滴落;身體裏在這一瞬間飛出更多的塵埃一般,發出「哧哧」的聲音。

    「結束了。」

    角樓上的老人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他往前伸出手,一股磅礴的氣息從五指間迅速流淌出來。

    與此同時,一直沉默等待着的丁寧已經到了薛忘虛的身側,他看了薛忘虛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撐傘幫薛忘虛擋住漫天的風雪。

    看着身邊幫自己遮住風雪的丁寧,薛忘虛寬慰地笑了笑。

    然後他輕輕地咳嗽着,看着渾身是血的梁聯,有些驕傲地輕聲說道:「論鋒芒,論氣力,我不如你,但對於劍經的領悟,我還是比你強,所以最終還是我贏了。」

    梁聯沉默不語。對於他而言,勝負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間的傷勢重要。他感覺薛忘虛的劍意還在身體裏殺伐,可以肯定,這傷在今後幾年內都會對他造成極大的影響。他的心中驟然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躁意。

    雖然知道對方也付出沉重的代價,時日已無多,但這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躁意,卻讓他想要將薛忘虛留在這裏。

    所以他沉默地伸出右手。

    也就是在此時,營門前的所有人都驟然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望向上方的天空。

    飄雪的天空分成兩半,中間是一條真空的通道。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鎮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牆一樣,阻擋在梁聯與薛忘虛、丁寧之間。堅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叫陷下去,哧」的一聲裂響,出現一道裂口。這道長達數十丈的裂口絕對平直,從頭至尾裂開的寬度都是一指,沒有任何偏差。

    這是一道劍痕。

    營門內的許多修行者看着這道劍痕都震撼無言,他們的目光通過那條將天空劃開的通道,落在遠處的那座角樓上。

    梁聯的面容微僵,沉默地看着身前的那道劍痕,緩緩收回右手,然後慢慢轉身走向身後的營門。

    傘下的薛忘虛笑了起來。

    「結束了。」他輕聲地對着身旁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轉身回走,「當營擊敗虎狼北軍大將軍,又讓身為王上和宗法司司首的老師為我施出凌雲一劍,今日可真是風光。」丁寧看了他一眼,聲音微顫,然而卻說不出地堅定:「開心便好。」

    雪意更濃。

    看着傘下那一老一小攙扶着離開的身影,角樓上的老人眼裏也湧起複雜的情緒。

    薛忘虛今日的表現,令人驚艷。」他輕聲感慨道,「跟着他的這個弟子,也是不俗黃真衛也忍不住真誠地讚嘆道:「的確不俗。

    風雪中,距離軍營更近的一座樓閣的頂端,一個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着離開的薛忘虛和丁寧。

    此人正是夜策冷。

    雖然她的境界比梁聯和薛忘虛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兩人戰鬥的最後關頭才趕到但梁聯已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實,以及最後薛忘虛的那一劍,依舊讓她感受到強烈的震撼。

    看着消失在風雪裏的那頂大傘,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沉默地思索着,似乎這場戰鬥也提醒她,讓她領悟了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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