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糰子的指尖縈繞的光芒，只是單純的魔力。

    但是仔細看的的話，就能夠發現，那是由一個個符號聚集在一起所構成的光芒。

    「你……」

    那毫無疑問地，是只有人類學習魔法時才會拿來進行講解的，魔力牽引公式。

    作為基礎中的基礎，引導學習者調動自身魔力的公式。

    「我說過的，只是差了一點而已……」糰子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輕輕眨了眨眼睛，「現在相信了麼，白夜、老師？」

    這句話差點就把白夜最後的心理防線給擊垮了，因為這句話——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有些顫抖的白夜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糰子，想要從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節去尋找記憶里的影子。

    之前糰子表現出知道很多東西的那副模樣的時候，白夜都沒有現在這種感覺。

    因為，那終究有可能是「發生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的某些事情」，本身是具有合理性的。

    但是，糰子剛才表現出來的一切，已經太不合理了。

    在地獄搖籃這種機構成立之前，魔物對於魔法的研究，基本上是對於自己血脈的感悟，以及口口相傳。

    銀蓮所在的一族如此看重血脈並非毫無道理，這就是為什麼每一條龍都會魔法，而史萊姆全部都無比孱弱的理由。

    魔物中懂得魔法的種類，終究會靠着上一輩的鍛煉，以及自己的領悟掌握魔法。

    所以，哪怕魔力牽引公式再如何繼承簡單，對於魔物而言，哪怕是龍，也不可能不接受教導就學會。

    因為這是人類學習魔法的方法之一，魔物自然不會用和人類相同的方法來學習魔法。

    還有就是……

    「你剛才……叫我什麼？」

    這是一個本該平淡無奇的稱呼，然而在這裏，在現在，卻帶着截然不同的含義。

    無論是銀蓮，或者是白夜自己，都猜測糰子可能是和她的父母同一輩的魔物，因為看似不靠譜的糰子知道太多她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白夜確定要到地獄搖籃任職，是在所有那些曾經追隨着上一代魔王的魔物全都離開之後。

    就算是現在，那些慕名而來的魔物，也不會有誰敢稱呼白夜為「老師」，因為白夜是「魔王大人」。

    最後一點。

    「當然是叫你老師啊？你不就是老師麼？」糰子眯起眼睛笑了笑，語氣里滿是藏不住的得意。

    真正聽過白夜講課，被登記為這個班的學生的，只有銀蓮、向日葵以及……史萊姆。

    而會用「白夜老師」這個稱呼稱呼她的，也僅有——

    「第一次見面，你告訴我你的名字的時候，我不就是這樣叫你的麼？」

    糰子攤了攤手，黑白色的眸子故作無奈地眨了眨。

    「還是說……」

    糰子從講桌上跳了下來，兩步小跳到了白夜的身邊，抬起手指放在黑板上。

    「用寫的，會更好呢？」

    在那層淺綠色下的纖細手指在黑板上飛舞，最終寫下了這麼一句話。

    ——又見面了，白夜老師。

    這行歪歪扭扭的淺綠色的文字在黑板上顯得那麼的不起眼，卻足以在白夜的眼裏烙下一個永遠不會遺忘的痕跡。

    仿若那一天被風吹動的筆記，最後一頁那生疏的招呼。

    看見這件話的瞬間，白夜渾身顫抖地盯着糰子，而糰子也只是背起了雙手，彎下腰微微仰視着白夜。

    「想起來了麼？」糰子伸出手來，輕輕地撩起了白夜那銀白色的發梢，放到了嘴邊輕吻了一下。

    不過，與其說是輕吻……不如說是在舔舐，或者……咀嚼。

    那姿勢是那麼的陌生，卻又是如此的熟悉。

    那是白夜最為熟悉的感覺，在這一刻。

    全都回來了。

    「唉喲。」糰子發出了一聲低聲的驚呼，因為這一次，是白夜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將她摟在了懷裏。

    「我……我……」之前白夜還在強忍着的感情在此刻就像是傾瀉的洪水一般沖開了她的心房，大滴大滴的淚水沿着她的臉頰滑落到了糰子的長髮上，像是在那份透明中點綴了一絲溫暖的晶瑩。

    此刻的白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只是想抓住眼前的這一切，不願再放開。

    「我回來啦。」糰子將嘴附到白夜的耳邊，輕輕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而白夜只是抱得更緊了一些，生怕糰子再一次離開。

    「我以為……你已經……」

    泣不成聲的白夜並沒能把話說完，但是她的意思，已經傳達到了。

    「當然不會啦，畢竟啊……」糰子也回應着白夜的擁抱，用手輕輕地撫上了白夜的腰，「我可是最強的史萊姆啊。」

    那一天，在這裏相遇，無論經歷何種別離，終將在此處重逢。

    過了好一會兒，白夜才停止了啜泣，靜靜地抱着糰子，將身體輕輕地靠在對方的身上。

    「……」

    「……」

    白夜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史萊姆，畢竟一切都來得太過於突然，待到現在冷靜下來，白夜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多蠢的事。

    「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白夜就這樣保持着頭靠在對方肩上，臉貼着臉的姿勢抱着糰子，輕輕地問道。

    「這個啊……不太清楚誒，我醒來的時候就這樣了。」糰子想了想之後，只能給出這樣的答案。

    「你可真是奇怪啊。」

    「你也一樣啊。」

    「噗……」聽着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對話，白夜忍不住笑了出來。

    熟悉是因為這樣的對話以前就經歷過了，陌生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和史萊姆交流過。

    曾經的彼此，不過是通過文字交流罷了。

    「笑什麼笑啊。」糰子張嘴就咬住了白夜的頭髮，這熟悉的感覺讓白夜不由得感到絲絲的暖流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裏。

    「不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個吧？」為了讓白夜能看見，糰子鬆開了白夜，將臉移到了白夜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總有種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的感覺。」

    白夜盯着糰子那雙仿佛在燃燒一般的眼眸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這是……契約麼？」

    白夜之前就覺得有些眼熟，因為無論是銀蓮的胸口，還是向日葵的左胳膊上，都有着如同火焰燃燒般的黑白色徽記。

    如果對比糰子的眼睛來看的話……可以說是很相似的。

    但是還有問題。

    「就算這是契約……我可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和你有契約過啊？」

    白夜記得之前沒有找糰子契約的理由完全是因為史萊姆的魔力少得可憐，如果還要讓它分出一部分來為魔王城供能……對於魔王城是杯水車薪先不談，對於史萊姆那本身就只有一丁點的魔力來說反而是種負擔。

    「嗯嗯……」糰子也是一副絞盡腦汁的模樣拼命思考的模樣，半天終於擠出來了一句，「好像是在那個下雨的夜晚……我好像……碰到了那個王座……嗯嗯嗯嗯嗯……」

    「好了好了想不起就別想了。」看着一副困惑加痛苦模樣的糰子，白夜輕笑着阻止了它，「就算變成了這樣，這些地方還真是一點沒變啊……」

    也就是說算是擅自契約吧……白夜記得那個時候的魔王城真是一點防備都沒有，加上當時她好像還是在生病來着，所以史萊姆單方面自己簽下了契約也很正常。

    畢竟這些都已經不是特別重要了。

    「所以，糰子是你的名字麼？」白夜想起了銀蓮和向日葵告訴她的這件事。

    「糰子？」糰子擺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盯着白夜，「那是誰？」

    「……」

    這個問題讓白夜的心稍微揪緊了一些，但是很快，白夜便再一次擁抱了糰子。

    這一次不是為了向對方傾訴自己的思念，而是給予努力的對方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

    因為那本筆記告訴了白夜，史萊姆的一生終究只能記住一個名字。

    而對方選擇了忘記自己的名字來記住她的名字。

    這也是白夜過去和史萊姆對話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不協調的地方的原因。

    白夜仔細一想，只要一提到「銀蓮」還有「向日葵」，史萊姆好像就根本接不上她的話。

    史萊姆認識她們，是作為一條龍和一個骷髏魔物的認識。

    而史萊姆，已經沒有能力去記住她們的名字了。

    所以糰子這個名字多半是銀蓮或者向日葵起的，但是史萊姆本身根本就沒有記住。

    「沒事的……」白夜放棄了糰子這個名字，畢竟已經不再需要了。

    「還有……謝謝。」

    並向着眼前這個小小的生命，表達自己的感謝。

    「謝什麼？」史萊姆一臉不解地問道。

    「……」白夜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她必須得思考一個史萊姆也能聽懂的回答。

    「感謝……你到現在，也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白夜回想起了曾經帶着史萊姆所度過的那些險境，那是對於白夜而言都極為危險的情況，更不用說史萊姆了。

    但是它還是堅持了下來，並且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

    不勝感激，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吧。

    「是因為你允許我留在你的身邊吧？」結果史萊姆的這句話讓白夜愣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釋然地笑了出來。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大家都是有缺陷的，但是因為接納了對方的缺陷，所以才能夠走到今天。

    「不過你這是進化了麼……」白夜輕輕地拈起了史萊姆那透明般的長髮，順便打量着她的身體。

    當史萊姆表明身份之後，白夜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也能夠接受了。

    史萊姆身上那仿佛淺綠色鱗片構成的衣裙一樣的東西，估計就是她本身了……

    但是果然還是會有點……

    「……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呢。」

    白夜記得之前就在那本筆記上看見過，史萊姆確實會有各種變種。

    但是實際到了眼前……

    玲瓏有致的身段和那張俏皮的面孔……這不是人類的模樣麼。

    「嗯……可白夜你就是這副模樣啊？」史萊姆的這句話倒是讓白夜愣了一下，但是很快還是覺得不對勁。

    「問題是你是魔物啊？」

    「你不是魔物麼？」

    「……」

    白夜突然發現這個問題沒法繼續思考下去了。

    或許，史萊姆的情況就正如她和向日葵的誕生一樣。

    是一種「特例」吧。

    「那麼……我們回去吧。」

    白夜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查看地獄搖籃的情況，但是結果雖然理所應當，但明顯還是比她想的要慘澹多了。

    無論學生也好教師也罷，失去了管理的那些魔物，已經沒有繼續在這裏逗留了。

    整個學院仿佛一座死城，只有風沙呼嘯的聲音。

    那麼，就算就此關閉——

    白夜總感覺教室門口有東西，便轉頭看了過去。

    然後，她看見了「明顯有什麼東西躲了起來」。

    白夜從史萊姆的身上離開，然後向着教室門口走去——

    便聽見教室那向着外側打開的門後面傳來一陣乒叮哐當的響動，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拼命地躲了起來。

    雖然白夜的感知幾乎等同於一個普通的魔物，但是在這種距離，白夜大概還是感覺到了。

    是幾個魔物躲在門後面。

    「有什麼事麼？」白夜盡力擺出一副不會顯得太可怕又不會太隨和的表情出聲詢問。

    「魔魔魔魔王大人還請息怒……」門背後探出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顫抖的眼球像是因為畏懼而在猛地打轉，「我我我我們只是……」

    白夜試着讓自己的表情稍微柔和一些，但是看對方的反應……似乎是失敗了。

    果然想要露出自己不習慣的表情還是太難了。

    白夜就這樣靜靜地聽着，而對方在結巴了很久之後仿佛終於擠出了些許的勇氣，把話說完了：「斗膽想來……聽課……而已。」

    「……」聽見這句話，白夜沉默了。

    「其他的魔物都走了……我覺得魔王大人一定會來的……畢竟之前那個……不知姓名的龍……也說了……」

    不知姓名的龍，估計是在說銀蓮麼……白夜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結果到了這一步，反而成了這樣麼？

    白夜扭頭回去看了史萊姆一眼，對方只是輕輕笑了笑，重新跳上了講桌坐了下來。

    「呼……」白夜輕輕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進來坐着吧。」

    「謝、謝魔王大人！」

    儘管還有很多話想單獨和史萊姆聊聊……但是現在的話……

    白夜走上了講台，面對着僅有幾個弱小魔物的教室。

    「那麼，我今天要講的內容是——」

    就把曾經的所作所為，延續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