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遠友遙杯

作品:《半推半就

    程玉樓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他舅的,終於下班了!他舅的,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打死他他都不會不去讀大學,靠!他舅的,工地上的日子不好混啊,風吹日曬雨淋,流汗流血流淚!他舅的,工資低要求高,呼來喚去,東吼西罵。他舅的,別人工作,要麼筆桿子,要麼嘴皮子,到了他這就成了肢體技術,勞動與反覆勞動!工作多,沒提成,強度大,沒保障,活難找,沒休假,幹活是累了又累,結賬是脫了又拖!他舅的,生活就像強姦,反抗不了就只有忍受!不是,是**,是無盡的忍受!他舅的,啥時候是個頭啊!

    程玉樓三洗兩漱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沒有去伙食團,而是揣上僅餘的兩百多塊錢,去了鄰近的集市。他在路上盤算了一下,拎了兩隻熟鴨,一隻烤的一隻滷的,兩瓶白干和一包稍好的煙。平時他都抽幾塊錢的煙,極少喝酒,更不要說不去伙食團了。今天約摸是他好友的生日,電話婆婆媽媽的就不打了吧,好久沒有聯繫了,說不準換號碼了呢。

    一路上沒遇見幾個熟人,他叼着煙,徑自爬上工地在建房的樓頂,他們這一般都不加班,下班之後,幾乎沒人來的。天色有些暗,月亮早早地露臉了。走到一塊沒有鋪鋼筋的模板上坐下來,他吐掉煙頭抓起一隻鴨子抱着就開啃,是真餓了。

    程玉樓是地道的農民,往上三代都是。農村在他們這一代,都盼着自己家裏出個大學生,那便是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了。程玉樓自小有些小聰明,加上記性好,頗有點早慧的意思。人不怎麼勤快,但是在讀書上面不含糊,打小就名列前茅,加上上頭是個姐姐,程玉樓在家裏學校里都是頗受待見的。還算聽話吧,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他也聽說過大學,但不知道為什麼要讀大學,先讀着書吧,能上大學就去,沒考上就再說吧,在他看來,這無所謂,反正馬馬虎虎就上了重點高中。

    一進學校,他便與出身城裏卻讀住校的江茁流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一起偷過山上的瓜果,搗騰景點的飾物,崖上放聲,水邊戲浪,那些兒時的孟浪被他們生生搬到了少年時代,似乎也格外有趣,別有風味。用他們的話說,那就是小時候太忙了,又不忍錯過,只好現在才來找回。

    讀書是為了教育,文化素質因人而異,良莠不齊,沒有成才也不奇怪。一路走來也有不少恰同學少年的朋友,當時愣頭青蔥,義氣相投,同流合污,多少有些真性情,醞釀一番,把它叫着友誼。當然也有情竇初開,春心萌動,眉目傳情,你儂我儂的戀情,傳聞中稱之為愛情,程玉樓自問尚未遇到過,所以不提也罷。然而世事如潮,風雲變幻,點頭之交成了對面不相識,摯友多年不見,友誼不知如何提起,也只能珍藏。

    程玉樓給江茁流取了個外號,叫斯文流氓,而他自己則有色鬼之名。程玉樓的生日每每都在假期,都是在家裏意思意思的就過了,倒是斯文流氓有一次是在學校過的。中午背書包出去買的烤鴨,白酒,晚自習下課兩人直奔操場乒乓球枱,這個時候,學校還是一片喧囂,但操場上卻是靜得可以。一人一隻鴨,共享一瓶酒,人不輕狂枉少年吶。

    當年滿天的星斗,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如今冷月無聲,惆悵寂寥,天各一方的我們啊。


    程玉樓大口撕下鴨肉,包在嘴裏狂嚼,卻嚼不出當年的興致,吃不出當年的味道,只是他一味縱容的孩子氣,在他臉上隱約掛上了那時的笑容。

    西域才過農曆十五的月亮,分外的明朗,玉盤高懸,遠山若近。小城滿照,燈火略微闌珊。大口吞下的酒,讓程玉樓感染了醉意。

    高考如昨,匆匆已過十二載。

    出分數線填志願那天,是一個殘忍的聚會。與名落孫山的程玉樓不同,江茁流超常發揮一騎絕塵,填了名校,老師同窗一片贊慕,連志願都羞於填寫的程玉樓也是振奮莫名,為好友鼓掌,並引以為傲。氣氛熱烈而哀傷,分數線如同鴻溝深澗,將摯友隔離開來,程玉樓沒有勇氣給江茁流一個慶祝的擁抱,江茁流也下意識地避開令兩人顯得難堪的交集,但心裏的難過誰都沒有少上一分。

    沒有後續的日子,聚散都顯得匆忙。這是最後一次相聚了嗎?程玉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去的,空前的茫然籠罩着他,該去哪兒呢?又能去哪兒呢?除了回家。

    程玉樓覺得自己夠難受的了,但回到家裏,他才發現難過剛剛開始。父母依然沒有責備他,更不要說打罵了,但他們更顯褶皺的臉上更顯難言的悲哀,更顯佝僂的身軀更顯不堪命運的沉重。好像是很累了,堅持不住了,從希望到失望,只是一晃,他們都突然老了好多,帶着無法削減的疲憊,頭上的白髮猙獰而刺目。沒有再被重複強調的認真學習,在這個時候從腦海里冒了出來,堅硬而崢嶸,不知哪裏傳來的讚賞誇獎聲,充滿了譏諷嘲弄,尖銳之極,直扎心間,一陣劇痛狠狠地襲擊了他,讓他幾乎不能呼吸。接踵而至的茫然如同魔障,讓他失魂落魄。

    程玉樓深深地感到,自己高考的失利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沉重的打擊,正是他自己,親手葬送了兩代人的希望。他並不是無能為力,也不是苦求而不可得,他陷入了苦惱的自責,後悔自己沒有把學習當回事,後悔自己任性跳脫,後悔自己遮遮掩掩的驕傲,還有懶惰不求上進……他想哭,卻沒有一滴眼淚來捧場。

    父親沒有說話,他的背影里仿佛藏着自己的明天。母親終是不忍,輕輕地說着,你才剛剛開始,路還有很多,堅持奮鬥,還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陳玉樓聽着,然而目標呢?方向呢?為什麼而活?就像要去讀大學一樣,有什麼意義呢?程玉樓又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拿起剛放下的酒瓶,程玉樓把它幹了,打了個酒嗝,再擰開第二瓶。關於明天,他依然沒有概念,什麼目標方向,通通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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