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宜嫁娶。

    轎外喧鬧的喜樂吵得舒眉的頭嗡嗡地響，前世也是在這一天，她出嫁了。那天也跟現在一樣，十里紅妝，六十四台嫁妝，送她進了祝家。

    本朝開國第一位皇后就出自舒家，從那之後一百多年裏，青州舒家出過四任皇后，現在當朝太后也來自舒家。所以舒家的女兒從來不愁嫁，能娶到舒家女是份榮耀。

    舒眉也曾以姓舒為榮，但現在看來這是最大的笑話。從她就被教育要貞靜賢淑，尊禮柔順，前十八年她一直都是規規矩矩，從來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錯。

    這樣來，她又得到了什麼呢？

    在被祝家人冤枉的時候，舒家沒人聽過她的解釋，就連她的父親也從沒替她想過半分。最後舒家派人把她接走，悄悄將她沉塘，對外宣稱她暴病身亡。

    不過她命不該絕，從塘底爬了出來，被師父救了。想到這些，舒眉心裏湧上止不住的恨。師父她從未放下，是的，她怎麼可能忘記那些毀了她一生的人。

    舒眉被喜娘扶下轎子，手裏被塞進一條紅綢，那頭牽着她跨過火盆，走到花堂前，跪拜獻香到後面拜堂的人就是她的噩夢，祝君柳。

    可笑的是她曾經那麼喜歡他，以他的喜憂為自己的。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動她的心，他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就連他愛的是另外一個人，從來沒喜歡過自己，她都能為他找到藉口

    直到被送入洞房，舒眉袖子下面的手都一直沒有鬆開。她好恨，自己為什麼就沒有看清楚過祝君柳這個人呢。

    「姐，您怎麼了？」

    丫鬟立夏的聲音打斷了舒眉的回憶，舒眉這才鬆開手裏的紅綢。紅綢被她抓得太緊，有的地方都錯絲了。幸好蓋頭還沒揭開，不然立夏看到舒眉的表情肯定會被嚇到。

    另一個丫鬟穀雨連忙道：「還叫姐，等下被嬤嬤聽到肯定要罵你。」

    立夏吐吐舌頭不再話。

    穀雨問舒眉：「三少奶奶，三少爺還沒回來，您餓不餓，要不要先墊一墊？」

    見舒眉沒回答，穀雨也沒再問，收拾妥當之後就拉着立夏出去了，怎麼看都是個聰明懂事的丫頭。

    不用看，舒眉也能想像到兩個丫頭的樣子。

    穀雨是她奶娘的女兒，跟她一起長大。舒眉沒有親姐妹，待她猶如親妹妹。穀雨比立夏大一歲，也比立夏懂事的多，從來都能把事情想到前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動了給祝君柳當妾的心思，只是自己太過信任她，竟然從未懷疑過。

    至於立夏，那是個傻姑娘，在穀雨變成祝君柳的妾室之後，大罵她沒有良心，被祝君柳知道後發了一通脾氣，送回了舒家。

    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不然等最後自己被帶回舒家了，她肯定必死無疑。

    「還不快開門。」門外傳來齊嬤嬤的聲音。

    齊嬤嬤是祝君柳的母親趙氏身邊的人，捧高踩低，當年她可沒少給舒眉使絆子，為的就是討好蘇雅晴。

    門扉推開的瞬間，舒眉的手在腿上又攥了起來。

    喜秤挑開蓋頭，舒眉沒有抬頭，她還沒調整好，現在的表情和眼神和當年半不一樣，會被人察覺。

    前世的經歷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她不像當年那麼天真愚蠢了。

    齊嬤嬤在一旁打趣：「新娘子害羞了。」

    祝君柳坐到了舒眉旁邊，兩人的衣角被系在了一起，舒眉努力控制着不讓身體顫抖暴露她內心的恨意。

    交杯酒被塞進手裏，舒眉不得不抬頭，她終歸還是要再見到這個讓他後半生痛苦不已的男人。

    祝君柳還是如當年那般美如冠玉，風度翩翩，這個男人不光有貌也有才華，在十年之後，因有從龍之功，被封安定侯。

    只是現在面對這張臉，舒眉已經不會沉淪下去了，腦子裏回憶起的都是曾經在這裏發生過的滴滴，沒有一絲值得懷念的事情，卻記得那麼清楚。

    她剛剛產的時候，祝君柳帶着蘇雅晴來，順便告訴自己他已經娶了蘇雅晴進門，以後兩人姐妹相稱。

    她拼命生下女兒金哥兒之後，他正抱着蘇雅晴的兒子從外面經過，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吵醒了剛睡着的女兒，而他從來沒有抱過金哥兒。

    金哥兒夭折，連喪事都還沒辦，他就過來通知自己已經立了他和蘇雅晴的兒子為世子，若是不同意，他就去給蘇雅晴求個平妻的身份回來。

    她沒有妥協，於是他們的兒子差掉進池塘的事情就變成了她做的，雖然她當年真的對那個孩子動過殺心，但她對着一個跟自己女兒差不多的孩子真的下不去手

    兩人的手臂交纏在一起，舒眉的臉色都白了幾分，酒辣的她咳嗽了起來，祝君柳眼裏閃過一絲銳利。

    齊嬤嬤上前收起杯子，了幾句吉祥話就出去了。

    若是跟前世一樣，他應該會還有事，然後去了書房，直至第二天一早才回來。他怕對不起蘇雅晴，就連洞房花燭夜都沒在新房過夜，多麼用情至深的一個男人吶。最可笑她自己，那時候竟然還因為他這麼做而徹夜難眠，連哭都拼命忍住，生怕不吉利。

    兩人枯坐了一會兒都沒有動靜，忽然祝君柳伸手解開兩人系在一起的衣角。

    不對，當年他是先出那話再解的，前世舒眉對他的事情那麼關注，記得他的一切，雖然後來那些都變成了她最想忘記的回憶。

    舒眉僵在那裏，如墜冰窖，難道不止她一個人回來了？

    還好祝君柳解開之後還是了：「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

    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看着舒眉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從剛才舒眉就有了防備，用最大的毅力壓制了心中的憤怒，想像着自己當年的樣子，抬起頭怯生生的問道：「相公，你，你還回來嗎？」

    聞言，祝君柳沒再回答，而是轉身離去，舒眉連忙站起來追過去幾步：「要不要丫鬟送床被子過去？」

    祝君柳的腳步頓了一下，頭也沒回道：「不必了。」

    舒眉停在原地鬆了口氣，再被這個男人碰一下，她怕自己會馬上吐出來，剛才心裏的厭惡就讓她的胃一陣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