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躲在深灰色的雲層下,仿佛不忍見到世上這般慘象。

    程彎弓着身子，緊貼着帳篷的邊緣。

    狹小的空間裏充斥着散不掉的腐朽與血腥味,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鋪滿了荒草和腐屍的地上，混合着對這末日的絕望，沉入到深黑色的夢中。

    程彎用手捂着嘴，矮下身子向前,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身體。

    他抬頭向前看，僅僅一簾之隔外，晦暗的光透過帳篷邊緣的縫隙,有氣無力地照了進來。

    他要逃出去。

    要是真栽在這麼個陰溝里，作為總部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吃掉的宿主，程彎估計會死不瞑目。

    然而生存在末世，需要時時刻刻面對着未知的危險,人們的警惕性都很高。

    儘管程彎把腳步聲近乎壓低到沒有，但就在快要碰到門口的一霎那，身後還是傳來了刻意壓低的人聲。

    「小子？」

    程彎身子僵直，冷汗在剎那間滲出。

    他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叫住他的人：「誒,小達。」

    被稱作小達那個人,眼睛睜的亮亮的，在黑暗中與程彎對視。

    他是剛剛才醒的。本來白天跟老孟那幫凶神惡煞在一起，沒搶到多少食。如今餓得發慌，就睡不踏實，翻來覆去之間，朦朧中感覺到有一片陰影在眼前閃過。

    「你要去哪？」

    程彎故作平靜，手指虛豎在嘴唇，示意他不要出聲。隨後又指了指外面，比劃了一個上廁所的手勢。

    小達瞭然地點了點頭，然而隨即又叫住了他：「我也去。」

    程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現在拒絕，明擺着心裏有鬼，值得佯裝答應。

    枯瘦的手指撩起佔滿了污漬的布簾，外面的世界，同樣荒涼而毫無聲息。

    小達跟在程彎後面，眼神中閃爍着不明的情緒。

    程彎走到離營地遠些的草叢裏，放水。

    小達暼了他一眼，佔了旁邊的另一個坑。

    程彎襯他背過身去，立刻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頭，背在身後。

    今天他必須逃出去。

    他咬了咬牙，糾結着要不要下手。

    然而就在而這時，小達突然開口了：「小時候看那些關於末日的電影，覺得很扯淡，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

    小達眼睛眯了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末日像一個殘酷的暴君，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是那麼的壓抑卻無能為力。

    程彎嘆了口氣：「與其懷念過去，倒不如好好想想，改怎麼活下去。」

    小達默了一瞬。

    「算了，我回去了。」說着提上褲子，向來時的營地走去。

    程彎攥着石頭的手指緊了緊。

    小達的後腦就暴露在自己面前，只要他能狠下這個心，那麼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了。

    然而程彎懷疑自己，是否真能狠得下來這個心。

    程彎站在原地不動，小達意識到程彎沒有跟自己回去。

    程彎眼神里閃過一絲兇狠，罷了，為了自己的性命，拼了。

    然而就在程彎卯足了勁，終於下定了決心時，小達忽然停了下來。

    他背對着程彎：「走吧，我今天晚上沒見過你。」

    程彎猛地一怔，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小達仰頭望着頭頂暗淡的星光：「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知道老孟他們不是好人，但是我選擇跟着他們，是因為我很弱，一個人在這世道很難生存。而同樣，你也有權選擇你自己的路，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活下去。」

    他忽然笑了，「希望下次再見時，你我都還能活着。」

    孤零零的身影化作一個黑點，最終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咚」的一聲，堅硬的石頭在土地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坑。程彎無聲地朝着他的背影擺了擺手，隨即調轉方向，毅然決然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要在這末世中，過出自己的活法兒。

    ***

    摸着黑一直往前走，程彎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了一個小森林。

    本應該一望無際的鬱鬱蔥蔥，如今只化作累累焦土。

    程彎在森林裏走，又累又餓。

    夜色漆黑，幾米之外肉眼便不可見，森林的深處就像是個幽暗的無底洞，吸走了所有的光亮和方向。

    意料之中，程彎迷路了。

    而且迷的很徹底，迷到連營地的方向也忘到腦後去了。

    他曾經因為好奇，特意看過一些關於荒野求生的紀錄片。

    片子裏說，在森林裏要是迷了路，尤其還是在晚上，最忌諱的就是到處瞎轉悠，耗費體力不說，還容易越陷越深。

    於是程彎乾脆不走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一棵老樹前的空地上。先湊活一宿，天亮再說。

    程彎一手捂着胃，忍耐着一抽一抽的鈍痛，開始閉目養神。

    然而就當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低的嗚咽。

    程彎一下子張開了眼睛。

    他屏住呼吸，聽聲音，像是動物的□□。

    程彎手撐着地一點一點爬起來，向着聲音的源頭尋去。

    剛沒走出幾步，只見不遠處的枯草堆里，蜷縮着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

    程彎瞪大了眼睛，是一頭……狼？

    準確來說，只是一隻幾個月大的小狼，遠沒有成年狼身上的狠厲。小傢伙渾身上下的毛是很漂亮的銀灰色，毛乎乎的一團，說不出的可愛。

    像程彎在穿越之前養的一隻叫旺財的阿拉斯加。上高中的時候，小傢伙每天一到晚上就蹲在門口等他回家，一見到主人回來了，就親昵的撲上去，用它毛茸茸的小腦袋瓜蹭程彎的臉。

    而每次它一撒嬌，程彎就會摸摸它的頭，親親抱抱舉高高。

    眼前的這隻小狼，讓程彎一時間心裏有些恍惚。

    然而再湊近了仔細一看，程彎忽然發現，這隻小狼的腿上，竟然全是血跡，光潔的毛已被鮮血浸的殷紅。

    原來是受傷了，怪不得在這蜷着不動。

    他又靠近了一點，小狼黑亮的眼眸中一下子警惕起來，喉嚨里低低溢出威懾的叫聲。

    呵，程彎失笑，比他家旺財凶多了。

    肚子裏又該死的傳來咕咕叫聲，那小狼聽到這聲音，脖子上的毛全炸起來。

    自然界和人類的戰爭打了這麼久，雙方早就互相被當作永遠的敵人。人類為了在這末世中獲得生存，總是在強者的帶領下補殺大自然中尚未成精的低等動物。

    即便是那小狼，此刻也本能覺得，眼前的人類對自己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然而程彎卻絲毫沒有往這方面想。

    他怎麼會吃他家旺財？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不是那個記憶中的狗狗，自己再沒有食物就會面臨餓死的危險。然而在情感上，程彎不可能下得了嘴。

    他就這麼蹲在地上，和小狼對視。

    那小狼明顯傷得很重，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不難想像，這血要是止不住的話，在條件如此殘酷的末世，這小狼必死無疑。

    而事實好像也確實像這樣變化，剛剛還一臉兇悍地跟程彎齜牙的小狼，現在也逐漸老實了，頭耷拉在地上，有氣無力。

    程彎見狀摸了摸他了頭。

    小狼本能地抗拒着程彎的動作，然而它就算再憤怒，也無力還擊。

    程彎見它已經夠不成什麼危險，於是用力，從本來已經破舊不堪的襯衫下面，撕下來一小條，包在小狼受傷的後腿上。

    小狼最初以為程彎要傷害他，掙扎得劇烈，然而幾分鐘之後，它就再也折騰不動了，直接癱在地上任程彎擺佈。

    做完了這一切後，程彎站起身拍了拍手：「小狼啊小狼，我只能管你這麼多，能不能活命，看你的造化吧。」

    說完也不多停留，轉身便離開。

    小狼眼神迷惑，看着這個人類向着森林的深處走去。

    ***

    程彎遠離了小狼，走了一段，實在是餓的發昏，於是又在另一棵樹底下坐下了。

    長夜漫漫，程彎腦子裏仿佛和着一團漿糊，整個人渾渾噩噩打不起精神。

    他勉強掀了掀眼皮四下里瞅瞅，然而視線所及之處，忽地紅光一閃。

    程彎瞪大了眼睛，就在自己眼前，竟然站着一隻傻胖傻胖的大肥雞！

    那隻雞忽閃着翅膀，趾高氣昂地說：「有本事來吃我呀。」

    程彎擼胳膊挽袖子，激動地一下撲過去。

    然而就在自己馬上就要觸碰到那隻雞的時候，夢醒了。

    沒救了，程彎悲傷地發現自己正抱着一塊樹皮流口水。

    他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想讓腦子清醒一些。

    然而醒是醒了，可眼珠子還是不由自主地往那塊樹皮上轉悠。

    程彎咽了下口水，奇了怪了，今兒這樹皮怎麼長得這麼好吃。

    於是，他伸手撿起了它，咬了一口。

    「咳……咳咳……」干，扎嘴，就這一口，讓程彎差點沒把嗓子咳破。

    然而只是稍稍平復了一瞬，程彎又迫不及待地咬第二口。

    至此，程彎終於領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餓到極致，連草根樹皮都是香的。

    於是他一邊摳樹皮，一邊揪起地上的草和不知名的野菜一股腦兒往嘴裏塞。

    然而塞着塞着，胃是不空了，然而程彎忽然發現，自己的周圍，似乎有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