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

作品:《討歡(GL)

    毛筆柔軟的刷頭浸足了墨汁,肚子撐得頂大,卻矛盾地將溫柔從皓腕傳遞到纖細的筆尖,婉約地勾勒出最後一朵花瓣的雛形。●⌒三江閣小說,.e.com=

    范媚娘收回手,抬眸看站在窗前逗弄鸚哥的李棲梧,鳥食攤開在手心裏,鸚哥啄一顆,微癢的觸感將她飄在庭院內的眼神拉回來,胖乎乎的鸚哥將食物一股腦塞在嘴裏,偏頭看着她。

    李棲梧學着它將頭一偏,又鼓了鼓腮幫,眉眼帶笑地同它大眼對小眼。

    她聽見身後范媚娘胸腔低低的顫動聲,忙收斂了孩子氣的神情,回頭只瞧見范媚娘來不及收斂乾淨的笑意。

    李棲梧尷尬地低頭咳了兩聲,將手往鸚哥的鳥喙處送了送,讓它一股腦吞下去,拍拍手縫裏的殘渣。

    范媚娘的眼神恰逢時宜地往桌邊一移,李棲梧瞧見搭在椅背上的錦帕,便走過去撿起來擦拭手指。

    范媚娘也不瞧她,只低低一笑,問:「王爺平日裏對哀家如臨大敵,今兒怎的吃完了橘子,又賞桃花,賞完了桃花又餵鸚哥。眼下哀家殿裏的鳥兒都挨個兒吃足了,王爺可打算做什麼好?」

    范媚娘輕蹙着眉頭,似乎確確實實是在為李棲梧絞盡腦汁。

    李棲梧訕訕地收回預備斟茶的手,眼神心虛地向她一瞟,見她笑唇含諷的模樣,又生了幾分懊惱,若不是紫檀還未回來,她哪裏用得着聽范媚娘拈酸沾醋的逐客令。

    她本就臉皮薄,賴着不走原本便尷尬。現下范媚娘戳破窗戶紙的一通調笑,卻令她橫生出了一股豁出臉皮的無賴來,她又看了一眼窗外,一咬牙,動手搬了一把寬肚紅木凳,袍子一撩坐到范媚娘書桌邊,撐着下巴理直氣壯地盯着她。

    范媚娘側臉看她,見她水汪汪的一雙眼眨巴眨巴的,嘴唇又因羞惱而分外鮮潤,此刻若有若無的嘟着,蔥根般的手上套着白玉扳指,靠在細膩白皙的臉頰邊,整個人似被鑲進了一汪白蘿蔔里,水靈靈的,脆生生的。

    范媚娘心裏一動,竟十分想要咬一口。

    她將筆擱下,寬袍大袖收攏在指尖,坐到身後的太師椅上,也撐起下巴同李棲梧對視。

    她飽含春意的眼睛是頂漂亮的,眼尾比眼頭略略高些,媚態和高貴便從鳳尾一般的睫毛里綻放出來,瞳孔又似斂入了桃花瓣的琥珀,灼灼生嬌。

    她偏了偏頭,掀唇笑道:「王爺在瞧什麼?」

    李棲梧盯着她熠熠生輝的水目,嗓音里不自覺帶了蠱惑:「瞧你。」

    范媚娘笑意更盛:「哀家有什麼好瞧的?」

    窗外辰光正盛,一邊是桃花璀璨,一邊是脆脆鶯啼,她們之間的距離不足半臂,說話間似乎能感應到對方唇齒間的氣息。曖昧在款動的暗香間攀升,藏進二人漸深的眸子裏。

    李棲梧漸漸紅了耳廓,卻強撐着笑道:「本王瞧了半晌桃花,逗了半晌鸚哥,卻未來得及端詳一回太后。」

    范媚娘挑眉,輕而易舉地在李棲梧促狹的語調里捕捉到了她將自個兒比作花鳥蟲魚的壞心眼。

    她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聽得門外宮人回報,說是蘇大人請王爺回宮。

    李棲梧一愣,站起身來撣撣袍子,笑道:「今兒個似乎是來不及了。」

    她負手往外走,自顧自說:「下回罷。」

    范媚娘好笑地看着她故作瀟灑卻不經意加快的步伐,仿佛身後有豺狼虎豹,卻端着一副生怕外人瞧出自個兒懼怕的做作。

    她搖搖頭,轉頭看着窗外的春光,低頭啄了一口手邊的桃花釀。

    殿門吱呀一聲響,紫檀抬頭,見李棲梧端着肩膀從裏頭出來,出了門才如臨大赦地鬆懈了些。李棲梧瞟了她一眼,又徑自往前走了幾步,才轉過頭低聲問她:「辦妥了?」

    紫檀跟在離她半步遠的地方,點點頭。

    李棲梧將的雙肩放鬆了半寸,轉過頭,卻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小聲抱怨:「怎的去了這樣久。」

    紫檀想着耳目眾多,不便回話,便垂手跟在李棲梧後頭,正想開口提醒一路低頭的李棲梧當心腳下,卻見眼前一晃,一顆拇指大的石子兒從院牆外飛進來,精準地砸在李棲梧的銀冠上。

    李棲梧原本便神情恍惚,此刻更是被砸了一個踉蹌,勉強站住,瞧瞧地上骨碌碌的石子兒,又回頭看看紫檀,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李棲梧動了動唇線,正要說什麼,卻忽覺肩上一痛,又一顆石子兒穩穩噹噹地砸中了自個兒的右肩。

    紫檀不可置信地看着底下散落的石子兒,「刺客」一詞在嘴裏斟酌了半天,才剛要出口便見李棲梧眉宇間凝了薄怒,朝外頭揚聲道:「誰?!」

    外頭窸窣的聲響戛然而止,滿院兒面面相覷的侍衛跪了一地,李棲梧接過紫檀彎腰拾起的石子兒,在手上掂了掂,沉臉往外頭走。


    剛剛繞過重兵駐守的月亮門,便在牆根兒下逮着了從小太監肩膀上下來的李歸月。

    她穿着一身精幹的胡服,身後背着箭筒,一頭長髮用金冠隨意束成了馬尾,渾身上下一點兒配飾也無,連一張俏臉也是難得的素麵朝天。她從院兒里聽見李棲梧的聲音,心知不好,縮着腦袋便要溜牆邊兒跑,還未來得及轉身便聽得李棲梧低斥了一聲:「回來!」

    李歸月心裏的小人重重地拍了自個兒的額頭一掌,梗着脖子將自個兒金枝玉葉的氣勢找回來,挪步到李棲梧面前,委身行禮道:「皇叔。」

    李棲梧自上而下打量她半晌,又瞧了一眼她背後的箭筒,心裏頭萬幸她方才是扔石子兒而非射箭,思及至此又怒了幾分,冷笑道:「堂堂一國長公主,天底下最尊貴的金枝玉葉,竟在院牆外扔石子兒?」

    她將手裏的石子兒拋向李歸月,李歸月本能地伸手捉住,在手裏摩挲了幾回,見她大搖大擺地從兩儀殿內出來,自己卻被攔在宮外,眼下還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不由得怒從膽邊生,不滿道:「若不是皇叔下令禁了兩儀殿諸人,本宮如何要做這扔石子兒的事兒?」

    她李棲梧要鬧政變,圍困范媚娘也就罷了,如何要將她心尖尖兒上的上官蓉兒一併關了?如今她在裏頭生死未卜,她心裏頭着急得很,外頭的侍衛卻概不通融,她只得如此探探風聲。

    她又暗地裏瞟了李棲梧一眼,見她粉腮紅唇,滿面春光的。心裏頭嘟囔,這哪裏是要政變的樣子,保不齊便是這攝政王覬覦兩儀殿裏頭那位的美色,如今禁了人家逼宮罷了。

    她甚是愉快地想了想范媚娘為保清白咬舌自盡的境況,想着想着卻不由心裏一涼,如此說來,那李棲梧連上官蓉兒一齊禁了……莫不是……

    李棲梧莫名地看她一陣紅一陣白的,最後竟臉色發青一臉後怕,便皺眉揚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李歸月吃痛地捂住額頭,一臉防備地看向李棲梧,恨聲道:「皇叔乃天底下權勢最盛的攝政王,前朝百官莫敢不從,可這後宮內苑無關政軍,皇叔卻橫行霸道,當真是目無宮規!」

    「宮規?」李棲梧怒極反笑,回頭同紫檀對視一眼,又整着袖子涼涼道:「本王記得……如今內宮皆由蘭主子掌管,不妨公主同本王前往甘露殿,問一聲公主殿下擲石傷人,是合了哪門子宮規?」

    賀蘭玉歡?李歸月吃癟,咬牙忍怒幾回,低聲道:「誰不知皇叔同蘭太后淵源頗深,自然皇叔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瞄了一眼李棲梧瘦弱的身量,暗自腹誹她色膽包天,同賀蘭玉歡不清不楚便罷了,如今還打兩儀殿的主意,如此淫/亂後宮,也不怕日後不能人道。

    李棲梧見她鼓着雙頰一臉不忿,似一隻橫衝直撞的炸毛幼獅,薄怒下又生了幾分有趣,懶怠同她糾纏,便回頭瞄了紫檀一眼,示意她同自個兒回含冰殿去。

    李歸月見她提步離開,心下着急,卻捨不得拉下臉來求她,便只低頭咬着嘴唇不說話。

    恍惚間聽得李棲梧止住步伐,停下側身對紫檀輕聲說:「本王方才出來時見西南邊的角門處幾個侍衛在打瞌睡,雖說那裏沒什麼人來往,也要警醒着些,你將他們撤了,換幾個精神點兒的來。」

    李歸月見紫檀輕聲領命去了,雙眼一亮,頹然的雙肩驀地精神起來。

    西南邊的角門靠近兩儀殿最外圍的粗使太監的廡房,粗使太監都是做些挑肥剪草的工作,平日裏輕易到不得近前去,廡房至內院兒范媚娘的寢殿又隔了一個小木門,許是因此,此處的守衛要疏散許多。

    李歸月見李棲梧離開後,跟在紫檀身後跑到角門處,見紫檀只領了牌子將幾個侍衛帶走,卻並未立時派遣新駐守的人來,便一面撇嘴暗道紫檀辦事頂不牢靠,一面閃身溜進了角門內。

    越過幾間矮小的屋子,她一路小跑到同內殿一牆之隔的小木門處,抬手推了兩下,上頭一把粗壯的大鎖將木門牢牢鎖住。李歸月從靴筒里抽出小匕首插/進鎖眼兒里晃動幾下,又搬來大石砸了幾回,仍舊紋絲未動,她心下泄氣,卻不忍離去,便坐在木門外的石塊上等着。

    從晌午等到黃昏,蚊蟲咬得她嬌嫩的臉蛋上起了幾個紅紅腫腫的小疙瘩,她也仿若未覺,只將頭靠在木門上聽着裏頭的動靜。

    到了晚膳的時辰,終於裏面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輕巧又恭謹,左腳略比右腳輕,足尖比腳跟用力。李歸月條件反射般直起身子,顧不得什麼,咽了咽乾涸的嗓子,急聲喚道:「上官,上官!」

    那邊的腳步聲一頓,而後遲疑着向木門處走來。李歸月的心隨着愈加清晰的腳步聲擂擂跳動,她聽見上官蓉兒的腳步聲在那一頭停下,她蹭地站起身來,想要用力拍打木門,落手時卻又鬼使神差地放輕了動作,仿佛怕驚擾了那一頭的人。

    她輕輕拍響木門,將頭往門縫處湊了湊,喊了一聲:「上官蓉兒。」

    裏頭分明未置一言,李歸月的話語卻很篤定,篤定得令上官蓉兒的心旌輕輕一盪,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好似她清楚地知道,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無論她是否說得出話來,總有一個人認得她。

    她一生謹小慎微,活在父族的教誨下,活在皇宮的禁錮下,唯有這一次活在一個莽撞的人輕柔的拍門聲里,活在一個粗枝大葉的人篤定的語態里。

    她將手裏的飯盒放下,輕輕應了一聲:「嗯。」

    外頭霎時沉默了,而後是一聲愉悅的淺笑,她聽見李歸月的鼻息的起伏從緩慢變得快活起來,還有她腳尖不自覺地輕踢着門檻的聲音。

    李歸月想了想,問她:「你好不好?」

    話一出口她便笑了,明明有許多話要同她講,吐出的卻偏偏是最言之無物的一句。

    上官蓉兒點點頭,又想起來她似乎是瞧不見,便答了一句:「好。」

    李歸月蹲下去,她不曉得為什麼,總覺得這樣能離上官蓉兒近一些似的,她小聲問她:「你可有什麼想吃的?我吩咐人做了,給你送進來。」

    如今兩儀殿鐵桶一般,就連此刻她能同她隔着木門說話,恐怕也是王爺的恩典,她即便是做了吃食,又哪裏能送得進來?上官蓉兒心下明白,卻不忍拂她的意,便道:「有些想吃翡翠豆腐。」

    「那好辦得很,」李歸月笑起來,「你等着,明兒便給你送過來。」

    李歸月見上官蓉兒沒有別的話講,便道:「你去罷,這裏蚊蟲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本宮也不過恰巧經過,白同你說兩句罷了。」

    她聽見上官蓉兒低低一應,而後收拾起食盒離開。李歸月揉着酸痛的腳脖子,靠在木門邊,聽見她盼了幾個時辰的腳步聲,又這樣由近及遠地去了。百度搜索「三江閣」,看最新最全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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