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芒雖然學的是中文，但卻並不是一個特別善於言辭的人，或者說，他更多喜歡寫，而不是說。寫是孤獨的表達方式，而說，則是熱鬧的。

    黃欣悅看着這個忽然陷入沉默的男人，心裏卻忽然湧起一種久違的安全感。她對自己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走進金婆娘酒家，老闆娘金閃閃端着一張塗抹了太多粉底霜的笑臉迎了過來，聲音里也漾着濕漉漉的笑意：「哎呦，黃老闆，陳主任，高鎮已經等了很久了，你們快進去吧。3號包廂。」

    「金老闆最近越發洋氣了，這皮草好看，襯你的皮膚。」黃欣悅一邊拉着老闆娘的手一邊說。

    陳芒笑了笑，走到二樓轉角處的衛生間洗了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申琳發了短訊：「在忙嗎？什麼時候我們去看看房子吧？」

    推開3號包廂門，正看到高井水一隻手搭上黃欣悅肩膀，被黃欣悅推開了。黃欣悅抬頭看着陳芒，為陳芒拆了碗筷，說道：「陳芒，快坐下吃點菜吧，你一定餓了。」

    看到桌上的小米糕，陳芒才發覺自己是真的餓了。

    高井水看看陳芒，眼裏是明顯的不樂意。不過，陳芒也不去管他的喜怒哀樂，直接一屁股坐下來，夾了一塊小米糕塞進嘴裏。

    「高鎮，來點什麼酒？」黃欣悅問道。

    高井水一雙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黃欣悅：「我們聽黃總的，黃總說喝什麼，我們就喝什麼。」

    黃欣悅看陳芒：「你能喝什麼？」

    既然剛才高井水那麼說，陳芒也不好讓他太難堪，便說：「黃總定吧！」

    黃欣悅便走到門口，讓老闆娘來兩瓶泰山特曲。陳芒知道高井水的酒量，並不很好。聽周漪說，中午他喝醉了。若是把這兩瓶泰山都喝掉，估計又得醉。

    陳芒不說話，靜觀其變。說實話，若不是回宿舍也確實百無聊賴，他真不願意在這裏耗時間。

    一開始，黃欣悅就把高井水的酒杯給滿上了，那不是喝白酒的小杯子，而是三兩多的大杯子，陳芒不知黃欣悅打的什麼主意。

    黃欣悅也給自己的杯子裏倒了酒，但大約只有一兩左右，然後又給陳芒的杯子裏倒了半杯。放下杯子，她笑盈盈地站起來，說道：「高鎮，這第一杯，我敬你。我幹了，你自己看着辦！」

    說着，黃欣悅一仰脖子就把自己杯子裏的酒給喝了，然後舉起筷子夾了塊小米糕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看着高井水：「高鎮，我可是已經喝了，你不會不喝吧？」

    「喝，黃總敬的酒怎麼能不喝，這樣，我喝三分之一，怎麼樣？」高井水用手指在杯子上比劃比劃。

    黃欣悅笑道：「高鎮喝酒一向爽氣，怎麼，是我黃欣悅面子不夠大，所以只給我三分之一的誠意？」

    高井水一隻手拍在黃欣悅背上，黃欣悅往一邊側了側，那手便落在了她肩膀上。高井水一邊摩挲着一邊說：「欣悅啊，這可是白酒啊，可不是水。」

    黃欣悅反唇相譏：「高鎮啊，這是我的肩膀，不是你的椅子扶手啊！」高井水看一眼陳芒，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手。

    陳芒覺得心煩，便裝出接電話的樣子走出了包廂，沒想到，迎面碰上了黨委副書記潘雲起，剛想叫，潘雲起指了指陳芒身後，搖了搖頭，又朝他招招手。

    陳芒走了過去，潘雲起笑着問：「怎麼，和高鎮一起來的？」

    陳芒點點頭。

    潘雲起看着陳芒：「我和楊鎮長，邱鎮長他們，你要不要進來敬杯酒？」

    陳芒倒是有點奇怪，他和潘書記並不熟，只是報到那天，他和他談了話，平日裏除了在食堂吃飯時碰到了說上一言兩語，並沒有什麼交情。

    陳芒也不扭捏，說道：「好，我進去敬杯酒，平日裏也沒什麼機會給這麼多領導敬酒呢！」

    包廂里，除了分管農業的楊葉盛和分管工業的邱根茂副鎮長外，還有兩位企業老總。見到陳芒進去，其中一位年輕的企業老總站了起來，笑着說：「陳芒，你也在？來來來，喝酒。」

    潘雲起笑道：「小趙，你和陳芒很熟？」

    「熟。很熟。」小趙呵呵笑着。

    陳芒也笑。這個小趙，是新華印刷廠的老總，因為廠里出了一個計劃外，一個月里陳芒就跑了不下十趟，所以，和他也就熟悉了。

    潘雲起說：「好，熟就好，在鄉鎮做工作，就需要一個熟字，和老百姓熟，和企業家熟，和村幹部熟，只有這樣才能把工作做好。陳芒，另一位，新屹造紙廠的李總認識嗎？」

    陳芒看着這個有些發福的中年人，笑道：「認識的，李總好酒量，我印象深刻。」

    李總笑得臉上的肉都抖動起來。

    楊鎮長指指身邊的位子讓陳芒坐，說道：「跟高鎮長一起？」

    陳芒點點頭。

    邱鎮長轉過臉來：「高井水又從臨泉趕過來吃飯了？」

    陳芒笑笑，給自己倒了個滿杯，敬桌上各位。

    邱鎮長不同意，指着陳芒的杯子：「小陳，你可不能學高井水那一套，沙子槍。今天就這麼幾個人，你得一個個來。先敬潘書記，讓他把你早點從計生辦弄出來，跟着高井水可不會有出息。」

    陳芒看看潘雲起，潘雲起笑道：「邱鎮長，有些話不好亂說，高鎮長就在隔壁呢。」

    「怕什麼，高井水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這樣說，」邱鎮長挑起他一副濃眉，說道，「你看他一天到晚就抓些雞毛蒜皮的事，還整天擺出一副領導的樣子給老袁他們開會，說些屁話，關鍵時刻，需要他這個領導挑擔子了，肩膀就垮了……」

    「好了好了，你少說兩句。」潘雲起笑道，「陳芒，先敬邱鎮長。」

    邱鎮長忙擺手：「別別別，陳芒，先敬潘書記。」

    陳芒端起酒杯說：「邱鎮長，這樣吧，我一個個來。我第一天報到，是潘書記給我談話的，我今天先敬敬潘書記，謝謝潘書記的教導。」

    潘書記一雙眼睛似乎總含着笑意，讓陳芒覺得溫暖。潘書記說：「好，那我們就走一個。陳芒來這麼久，我們還是第一次吃飯呢！」

    一杯下去，火辣辣的感覺立馬竄上來。

    邱鎮長看着陳芒：「陳芒，不錯，就這喝酒的風格也比高井水強多了。說真的，多敬敬潘書記，讓他給你換個崗位。」

    潘書記指指邱鎮長，說：「邱鎮長今天是想借刀殺人，喝醉我？」

    「潘書記，我最多也就是想借小陳的酒量拍拍您的馬屁，怎麼可以說是借刀殺人呢？」

    大家都笑起來。

    一圈滿杯下來，陳芒覺得胃裏有些躁。

    潘書記忽然起身說道：「陳芒，你過去吧，待會高鎮長要不高興了。」

    陳芒倒了個滿杯，敬了大家，才起身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潘書記叫他等等。陳芒走過去，潘書記附在他耳邊說：「聽說，書記讓你寫個稿子？」

    「是唐委員交代的。」

    潘書記看他一眼，說道：「這是書記的稿子，好好寫。」

    陳芒點點頭，說：「謝謝潘書記教導。」

    3號包廂里高井水的一雙小眼睛已經醉意朦朧。看見陳芒進去，立馬說道：「陳芒，你去哪裏了？怎麼這麼長時間。」

    陳芒搖搖手裏的手機：「接了個電話。」

    黃欣悅看着他：「女朋友？」

    陳芒笑笑，不置可否。

    一會兒，黃欣悅說：「高鎮長，關於我們廠里那個計生角，你不滿意？」

    高井水眯着眼睛，一隻手又拍上黃欣悅的背，黃欣悅躲開。高井水說：「欣悅啊，不是我不滿意，我是覺得，你的企業這麼大，這個計生角可以考慮放在更合適的地方嘛！」

    「外面已經有了宣傳欄，裏面嘛，我覺得食堂是宣傳效果最好的地方。不知道，高鎮長覺得什麼地方更合適？」

    「既然欣悅覺得食堂最好，那就是食堂最好。」高井水說，「不過，謝局長是女同志，女同志嘛，愛乾淨，也許……」

    「謝局長我認識，很聰明大方的一位女領導，我相信她的眼光。」黃欣悅說道。

    高井水看看陳芒，陳芒並不理會。高井水便說：「陳芒，你得把剛才沒喝的酒給喝了。」

    陳芒看看高井水，想起邱根茂的那些話，心裏忽然有些可憐他，便給自己倒了個滿杯，說道：「高鎮長，感謝這三個多月來你的悉心教導。」

    高井水似乎有些詫異陳芒的舉動，愣了愣，然後說道：「好，陳芒你幹了，我喝一大口，怎麼樣？」

    陳芒不想和他斤斤計較，黃欣悅卻不肯了：「高鎮長，你怎麼可以喝一口呢？也太沒誠意了吧？」

    「欣悅，話不能這麼說，我有誠意，也得有酒量啊！」

    「清水鎮誰不知道高鎮長的酒量好啊？」黃欣悅嬌滴滴地說。

    高井水看看陳芒，說道：「陳芒，我喝一大口你沒意見吧？」

    陳芒只想快點結束這個酒局，便說：「高鎮，我們來日方長，你隨意。」

    高井水呵呵笑起來：「對對，就是陳芒這句話。」

    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黃欣悅讓人把高井水送回臨泉。高井水上車後，黃欣悅問陳芒：「陪我走走，醒醒酒，好嗎？」

    路燈依稀，讓這冬夜顯得格外清冷。

    陳芒說：「夜冷，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黃欣悅看看陳芒，笑道：「好吧，那送我回去總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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