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祈

作品:《我只想靜靜地渡劫

    初夏的晚風總是帶着三分溫暖,五分涼意,還有二分是花香蟲趣。蛐蛐兒蟄伏在草叢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叫着。微弱的燈火在宋園後院的迴廊上忽明忽暗,不多時就滅了,一縷白煙從燈籠中冒出,彌散在夜幕中便消散不見。

    後院的草叢中,突然出現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在草叢中探出頭來。這小傢伙長得有點奇特,說是兔子呢,它耳朵太短;說是老鼠吧,體型又太過肥碩。它瞪着一對兒晶亮黝黑的眼珠兒,扭着脖子四下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縱身一躍,跳上了迴廊。

    那小東西卻忽然不見了,隨着一陣青煙散過,出現在迴廊上的,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丫頭。這小丫頭齒白唇紅,粉妝玉裹的臉蛋兒上嵌着一對兒善睞明眸。她頭上扎着一對兒小揪揪,上邊各垂了一個灰色的毛球吊墜;身上不合時宜地穿了一件鑲着灰毛領子的小褂,腳上的繡鞋上頂着一對兒碩大的毛球。

    小丫頭在迴廊上蹦蹦跳跳,那毛球也跟着一顫一晃。她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唱着:「我是小蠻腰兒,真的好像妖兒,是妖不是獸,獸啊獸不了。。。」

    這小丫頭聲音低不可聞,略微帶着幾分沙啞,倒是不像是個幼童了。

    她順着迴廊跑了一陣兒,忽然腳下一滯,伸着脖子前前後後地看了看。這小丫頭垂下頭,嘆了口氣,嘴巴一撅,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色。

    「哎呦呦,祠堂在哪兒,忘卻啦,好像找不着了啊!」她左手的食指點着下嘴唇兒,右手摸着頭髮上的毛球吊墜自言自語。

    「咦?」她抬起頭,抽了抽鼻子,使勁兒吸了幾口氣,又圓又大的杏眼驟然發亮。她貓下腰,朝着地下看了看,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小牙。

    那迴廊上呈直線擺着一溜松子,也不知道是誰放的。那小丫頭卻毫不顧忌地將一粒松子撿起來,揚手往空中一拋,仰着頭張開嘴,脖子靈活地一梗,那松子不偏不倚掉進她口中。

    這小丫頭一邊撿一邊吃,不知不覺得就順着迴廊走了半柱香的時間。這迴廊七繞八繞,此間恰是一個雅致的小套院。

    院子正中有個小池,池中睡蓮開得正盛,池畔的柳樹的枝條低垂,輕輕掠着水面。這院子卻聞不到花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閒逸雅致的燃香氣味。

    那松子擺到這處,就消失不見了。那小丫頭抬頭一看,心頭一喜,面前正是這宋家的祠堂。

    雖然夜色沉沉,可那祠堂中卻燈火通明。碗口粗細的香燭已經了燒到底部,火苗卻跳躥的正是旺盛,晃得牆上的影子忽高忽低。

    供桌上供着糕餅點心和應季的蔬果,除此之外,還放着一個花梨木雕花的小匣子。這匣子的蓋子半開着,露出裝得滿滿登登的珠釵玉墜,珠圓玉潤,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奪目耀眼。擱在最頂上那玉鐲,色澤清透,內中似有水墨煙雲緩緩流動,不論種水,這意境可是格外別致了。

    供桌上方供的卻不是這家先祖的牌位,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獸像。這獸像有三尺高,身上的毛皮不知用何物做成,但是潤滑油亮,根根分明,簡直以假亂真。

    被供的這獸有三分像鼠,五分像兔,眼珠子由琉璃製成,被燭光晃得亮晶晶的,好似真的有靈性。它身前的牌位上寫着四個大字,「鼠兔仙尊」。

    那小丫頭抬腳邁過那足有半尺高的門檻兒,雙手背在身後,大模大樣地踱着步子往那供桌前邊去。這深更半夜的,這祠堂里除了靈位,便是那怪裏怪氣的獸像,地上光滑的青磚泛着幽幽的光,她的步子又輕又軟,在那青磚上划過,如清風拂柳,發出如絲帛般柔膩的摩擦聲。

    遠處傳來更鼓清脆的聲音,正是三更時分。那小丫頭從供桌上拿起一個香瓜,在手裏上下掂了掂,那股香甜的味道誘得她禁不住湊近鼻子聞了聞。

    她眯起眼,張開小口,吭哧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頓時溢了滿口。這小丫頭一手托着這香瓜,另一隻手卻提起那花梨木匣子的蓋子,將那匣中的首飾傾倒在供桌上,珠翠寶石散了一桌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爺要這勞什子的作什麼?」這小姑娘咽下一口瓜,梗着嗓子說,「又不能吃,還不禁玩兒。」

    「五年不見,我還以為你如今修成大姑娘了,才放了首飾在這裏。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家葉離居然還是個小丫頭。」

    身後傳來一個溫潤如玉的男聲,如月下山溪,淙淙活活,十分動聽悅耳。

    葉離眉毛一挑,轉過身子,但見一位華服青年扶門而立。他看起來剛剛及冠,劍眉斜飛,目若朗星,嘴角微微上翹,自有一番風流神韻。

    這男子跨過門檻,嘴角動了動,剛要回答,一隻啃了一半的香瓜卻如飛石一般朝他臉上砸來。

    「我說是哪個孫子?」葉離杏眼圓睜,柳眉倒豎,雙手叉腰站在那供桌前,「原來是宋祈你這臭不要臉的害人精啊!」


    宋祈左手在臉前一擋,正將那香瓜抓在手中,手腕輕輕一轉,又將那香瓜拋向葉離。葉離身子一閃,那香瓜從她身邊飛了過去,正砸在那鼠兔仙尊像上,瓜皮碎裂,瓤子正糊在那鼠兔兩腿間。

    葉離一聲低吼,轉過身捧起一個比她腦袋還要大的西瓜,朝着宋祈扔了過去。

    「這瓜果上供之前才用買來的冰塊冰過,大夏天的,花了宋家不少銀錢,」宋祈將身子一閃,那西瓜擦着他的肩膀飛了過去,「你就算不開心,也節制一點嘛。」

    「呸!不要臉!」葉離啐了一聲,將那供桌上什麼桃子,葡萄,綠豆糕,桂花餅一股腦地沖宋祈扔了過去。

    「都這麼多年了,怎麼咱家葉離身子沒長,法術也沒精進?一言不合就扔東西。」宋祈輕笑道。

    葉離方才一通亂扔,東西多是掉在四周,幾乎沒有什麼真正沾了宋祈的身。

    「你說什麼?!」葉離提高了嗓門,喘了一聲粗氣,邁着大步,徑直奔着宋祈走了過來。她在宋祈面前站定,頭頂才剛到他腰間。

    葉離翹起腳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宋祈的鼻子喝道:「你剛才說什麼?什麼『我家葉離』?!宋祈你給小爺說清楚,誰特麼是你家的?」

    「吃我宋家貢品也有百來年了,做個家仙的自覺總要有點兒吧。」宋祈伸出手,懸在葉離腦袋上,正要往下拍,葉離猛地一抬頭,一對眸子瞪得都快從眼眶子裏掉出來了。

    「宋祈!你特麼倒是說說,小爺為什麼要萎在你徒子徒孫的底盤?!」葉離咬牙切齒,「真不要臉!」

    葉離越想越氣,把袖子一擼,墊着腳一把揪住宋祈的耳朵。宋祈耳朵被她拉扯得生疼,伸手一推,葉離往後一個趔趄,捂着胸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宋祈。

    他方才手掌所觸之處,居然柔軟而富有彈性,宋祈臉如同火燒,一下子愣住了。

    「宋祈!你個流氓!」葉離氣得睚眥俱裂,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照着宋祈的手臂就是吭哧一口。

    「哎呦!」

    宋祈大叫一聲,皺着眉頭,掀開袖子一看,只見胳膊上深深地印着一排整齊的小牙印兒。

    他心裏有點惱,剛要開口罵,卻見葉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了起來:「要不是你,小爺何至於修煉了三百年才修成這小孩子身,當妖容易嗎?!」

    當年那件事,宋祈確實理虧,見她嚎的悲戚,終究忍着沒罵。。

    葉離扯着宋祈衣裾,往鼻子上一抹,長嘆一口氣:「你可知道,小爺帶着這公鴨般的嗓子,不能好好唱曲兒快憋死了!」

    「反正你也沒少唱。。。」

    宋祈低着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葉離嚎的響亮,並沒聽見他說什麼:「你們宋家供養小爺,那是天經地義!不就是吃了三百年供果嗎?況且近幾年,我每年也就來個兩三次,連路都快記不清了,怎麼就成你家的了?真特么小氣!」

    「就是一年一次,這條路你也走了三百次了。。。怎麼會記不清?」

    葉離語結,瞪着宋祈,眼裏似有火苗冒出,半晌才聲嘶力竭地說:「宋祈!小爺要是再次渡劫,你特麼可千萬離小爺遠點兒!」

    不知是不是吃了香瓜,葉離肚子裏有種怪怪的感覺。她嚎夠了便不再想跟宋祈廢話,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宋祈看着葉離的背影,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他看着葉離屁股上隱約滲出的血跡,剛想問葉離幾時受了傷,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一熱,幽幽地說:

    「葉離,你又快渡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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