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前路無路

作品:《沖啊,太子殿下

    今晚, 賀惜朝原本打算將岳山書院的算學公開課的開課通知寫出來,明日派人送給那八十四名報名成功報名者。筆神閣 www.bishenge。com若是還有時間,再出幾份練習卷子, 準備一下課程。

    然而如今他躺在床上,卻是什麼都不想動。

    在江州,跟蕭弘分開的那晚, 是什麼樣的悲痛欲絕他似乎已經淡忘了。

    可從小島上見到死而復生的蕭弘,那種喜悅,那份感激,仿佛黑暗被光明驅逐,重獲救贖的感覺卻一直記得。

    人生最痛苦的其實不是分離,而是對方的死亡。

    只要活着,再多的不舍,撕心裂肺總能被時間沖淡。

    賀惜朝回顧着自己的心裏路程,那無知無覺的點點喜歡, 淡淡的在意, 隨着刻意放縱的曖.昧和親近,不斷升溫, 直到兩情相悅,敞開心肺, 接受愛意從皮膚漸漸滲透血液, 深入心臟,掠奪思想直到刻骨銘心……

    那麼濃烈的情感,賀惜朝曾經以為他是絕對不能接受蕭弘離開他, 否則會發瘋。

    可是如今他發現,當現實逼迫壓過來的時候,他依舊理智尚存。

    這個結局其實早能預見,他再不情願,潛意識裏卻已經讓自己慢慢接受了。

    或許會悲傷,會痛苦,會怨恨,可終究會放下,成為生命中最大的遺憾。

    忽然靜謐的黑暗之中,那屏風後傳來幾聲悶響。

    一牆隔兩房,牆中有暗門。

    賀惜朝坐起來,面對着那浴房後的暗門方向。

    那敲擊聲一下一下,不緩不急,一直持續着,似乎得不到這邊的回應就不肯罷休。

    賀惜朝等了很久,那聲音就堅持不懈地繼續敲着。

    夜晚寒冷,哪怕四周有炭盆,可依舊能將人凍哆嗦。

    蕭弘這人向來仗着自己身體好,火氣旺,衣裳能少穿就少穿,白日裏活動也就算了,晚上再這麼任性卻容易着涼。

    賀惜朝這樣想,便記掛上了,擔憂的念頭就一直縈繞在腦中。

    最終他下了床,踢啦着鞋子,披上一件衣裳,端起桌上的油燈走向了暗門。

    聲音一直持續着,賀惜朝將暗門前的屏風稍稍往旁邊推了推,看着那扇門,輕輕一嘆便回應地敲擊一下。

    這一下,終於讓對面停了。

    寂寥無聲之中,然後便傳來一聲輕喚:「惜朝。」

    「嗯。」

    「我睡不着,我好難過。」 蕭弘的聲音裏帶着委屈和悲傷。

    然而賀惜朝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因為他自己也很難過。

    「惜朝……」

    「蕭弘,我不後悔,時代造就的悲劇,沒有誰的對錯。」

    蕭弘簡直要哭了:「我怎麼聽着你已經打算好了?」

    賀惜朝抬起手,輕輕放在冰冷的暗門上,昏暗的燈光下,目光中帶着無盡的悲哀,口吻卻冷靜地仿佛沒有任何的感情:「等你訂婚的時候,你便已經是太子了。你是天生的帝王,接下來的路完全能自己走下去。我會給自己謀個外放,讓咱倆分開冷靜幾年。或許痛苦,或許捨不得,可相信時間能癒合一切致命的傷痛,相信那個時候,就算依舊難過,可你我能克制住,放下了。」

    他說着將額頭抵在暗門上,冷意透過肌膚冷靜了他的理智。

    「我曾經說過,沒有誰離不開誰,人到絕境之時,總能為自己尋找到出路。咱倆就算做不成情侶,也能成為相得益彰的君臣。我在你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我希望你能堅強,從失戀之中站起來,挑起妻兒老小的責任,成就一代明君,請別讓我失望……」

    賀惜朝沒說一個字,心裏就難過一分,可是他知道自己能忍受。

    那邊的蕭弘聲音已經變調了,似乎強忍着說:「我們說好的,永遠也不分開。」

    「抱歉,我食言了。」不爭氣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賀惜朝抵着頭,不敢吸鼻子,不敢放大呼吸,就怕抑制不住讓對面的蕭弘探到了他一絲脆弱。

    可抽噎聲還是傳了過來,卻是蕭弘忍不住先哭了……

    十八歲,放後世也才剛成年,依舊是個男孩子,不算男人。

    哭吧,隨便哭,哭得越響才能更快地走出來。

    這點上,愛裝模作樣的賀惜朝永遠比不上他。

    賀惜朝靠着這扇暗門,坐下來,耳邊聽着對面傳過來的哭泣聲,默默地抹掉自己臉上冰涼的眼淚。

    不知為什麼,那悲傷依舊,心也疼痛,可忽然他感到很高興。

    有這麼一個人曾經將真心完全捧到自己的面前,那麼那麼地喜歡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在蕭弘之前沒談過戀愛,這次能轟轟烈烈體驗一把,也算圓滿了。

    誰還每個失戀呢?

    哪怕就是後世,跟初戀走到最後的總是少數。


    賀惜朝坐在地上,最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直到第二天從床上醒過來。

    他睜着眼睛看着床頂帷帳一會兒,忽然間起身下了床,那聲響驚動了外間等候的人,小玄子立刻走了進來:「惜朝少爺。」

    「昨晚殿下是不是來過了?」他問。

    小玄子一邊服侍賀惜朝更衣洗漱,一邊回答:「是,殿下不放心,便進來看了一眼……」

    說着他又小心地瞄着賀惜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那個……昨晚您坐在地上睡着了,殿下早上還腫着眼睛去上朝……奴才擔心……」小玄子吞吞吐吐,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賀惜朝沒有回答,只是說:「我餓了。」

    小玄子立刻道:「奴才立刻讓人去準備。」

    他正要出去,卻又轉了回來,從懷裏取出了一份信,恭敬地遞給賀惜朝:「殿下早朝之前命奴才等您醒了,就交給您。」

    賀惜朝一愣,接了過來。

    上面沒有落款,打開來便是一張只寫了一句話的信。

    「惜朝,我想再試一試,別放棄。」

    恍惚之前,賀惜朝想起那一年的元宵佳節,蕭弘也曾這麼說過:你等等我,讓我再努力一把,行不行?

    賀惜朝摸着柔軟的紙張,看着上面那儘量工整的字,流露出筆者的認真和執着。

    他微微抿了抿唇,像那時候一樣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賀惜朝用完早飯,便將開課通知書寫好,讓羅黎及幾個書生抄譽八十四份,按照名單派人送到報名者的手裏。

    至於翰林院的幾位,他便直接帶過去了。

    楊素他們說實話還正愁着,手裏各自拿着一份卷子,這還是那羅黎幾人找出來,抄譽給他們的,上面有標準的答案,然而看不懂。

    能進翰林院的在策論方面自然能傲視群雄,可算學,卻是真的一籌莫展。

    就如謝閣老所言,寒門就算有心學習,也沒有門路求人指點。

    畢竟如今的風氣並不注重算學,各學院的算學夫子也就這點水平,這份卷子到後面也是不會。

    「羅黎的算學最好,得賀大人真傳,我準備今日下了衙直接去拜訪他,請他指點。」楊素道。

    程玉林跟着說:「我跟楊兄一起去,束脩我們都準備好了,你們要不要一塊兒來?」

    「羅黎家經商,可不缺錢,他會不會看不上?」有位庶吉士犯愁道。

    另一位道:「不會,他們十二人都不是如此重利之人,只是聽說他們最近在埋頭苦讀,準備明年的鄉試,怕是沒工夫指點我們。」

    「對了,好歹咱們也是進士之中的佼佼者,可以互相指導嘛!」

    「可是他們是跟着賀大人讀書啊,我們豈能跟賀大人相比?再說他們乃是英王府門人,向他們請教會不會有探題拉關係之嫌?」

    這屆的進士才剛脫離書生行列,依舊帶着天真的耿直,便聽到一個翰林走過來冷笑道:「這有關係才好,甄子芳受順親王府賞識,別說這張卷子,《九章算術》前十章估摸着已經弄懂大半了吧?」

    甄子芳乃是上屆春闈的榜眼,在翰林院已經熬了三年,剛從七品升了半級。

    原本也是一個不畏強權,不依附旁人的熱血青年,如今跟順親王府走得近,這次顯然得了對方助力。

    他話說完,周圍頓時沉默下來,程玉林道:「何止是他,還記得白泉嗎?二甲第四,剛巧被馬兄壓了一頭沒進翰林院。昨天碰上他,我還被嘲笑了一頓不識抬舉,瞧他的模樣,似乎志在必得。」

    楊素看他:「禮親王是不是也找過你?」

    程玉林點頭。

    也不是他們不識抬舉,這才剛進入官場,都還沒看清形式,如何依附?

    更何況……他們不約而同地瞧了瞧今日空着的位置,那是屬於請了半日假的賀惜朝。

    總覺得跟着這位的主子混更有前途不是?

    說到這裏,大家都不傻。

    「不知道英王殿下為何要用算學來區分優劣,或許有他的考量,可是對於我等寒門來說,實在太難了!我們好歹還能丈着那點臉皮跟羅黎他們套近乎求指教,可別人呢,那些在六部做主事或是其他地方苦熬着,也滿懷期待的人,他們上哪兒找人指點?」

    「是啊,我這幾日就抱着《九章算術》研讀了,挑燈了四個晚上,靠着那點可憐的認知,拼命琢磨出了一些,可還是有太多的不明白。而且越到後面我連講什麼都不知道,這算學光靠自己得猴年馬月去!」

    「我相信英王殿下設科考選才的初衷定然是給更多人的機會,可如今……怕是得便宜了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了。」楊素這話說完,得了所有人的贊同。

    程玉林想了想道:「賀大人今日不在,不然可以跟他說說,他既是出題之人,又是英王殿下信任之人,定能勸說殿下改一改規則。」

    「或許今日我們先不去羅黎家中了,不如去賀府找賀大人談談……」

    一個人的提議還沒說完,便聽到後面傳來一個疑惑:「你們想找我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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